乔尔

青山说：人之初，性本善。恶意不会因为无知年少而消失，有时无知的恶意更伤人。

十几年里，我换过很多任同桌。但我能够记住一辈子的只有一个。有这样一个同桌，絕非我的本意，实在是因为当时班里搞帮扶活动，座位都是按学习成绩“一好一差”随机匹配的。座位表排出来后，我的内心是崩溃的。临近毕业的最后一年，给我一个十分邋遢、毫无形象、思想龌龊且举止粗鲁、十分招同学记恨老师厌恶的同桌，绝对是上天给的雷霆一击。

他的头可能真的出过什么意外，一直是向左偏的——据我观察，绝不是落枕；他的脸，用其他人的话来说，就是“不规则四边形”，毫无对称感。至于说帅？不存在的，我们年龄虽小，但绝不会有谁眼瞎到违心夸赞一个眼角总有不明白色物质、嘴唇上方永远吊着两串鼻涕的男生帅。当然，现代社会讲究看人要注重内心，而他呢，偷拿过别人东西，撕别人的作业本，以死威胁过他的爸爸，还动手打过个头儿比他还矮的妈妈（这些事情是被证实过我才这么说的）。我最讨厌的事情，他几乎都做过。

“有因才有果”，这是我慢慢长大后才懂的一句话。彼时，他总让我有一种矛盾的心情，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该厌恶他。小学嘛，以成绩论英雄，老师们大都讨厌成绩差的，动不动还会体罚，他就是被打得最惨的那个，没有之一。我们班的男生大多视他为“异己”，几乎每节课间都会一群人围上来，揍他一顿——原因很多，当然，大多数都是他自己“作”的原因。没办法，看到他们来，我只能默默地躲开，因为我在班里也说不上什么话，更不会打架。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恨透了当年那个懦弱的自己。后来学校查处那些欺负弱小的学生，并且将他列为重点保护对象。校长要求欺负过他的学生去校长办公室自己承认错误，于是，办公室门口排了很长的队，三至六年级，竟然都有，我们都震惊了。

他跟我牵扯最大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丢碗”事件了。我第一次那么讨厌一个人。那段时间，班里有个男生宣称喜欢我，我没当回事儿，一心只为考个好的初中。有一次，轮到我们组值日。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我们班的“大嘴巴”在讲刚刚发生的“特大新闻”：他因为私自用了我的笔，被那个传说“喜欢我”的男生一脚踹到暖气片上。鉴于二人跟我都有牵扯，最后，我让那个男生给他道了个歉。这只是案件的开端而已，重点在后面。两周后的某天中午，我在去餐厅准备拿碗吃饭的时候发现，我的碗离奇消失了，我一下子就蒙了。那两天，我是靠着饼活过来的。最后，这桩案件的“凶手”被证实是他。直到我再三逼问出他的作案动机和过程时，我彻底凌乱了：他把那个男生的“恶行”归咎在我身上，这是动机；他用一块用来烧锅炉的煤砸坏了我的不锈钢小碗后，扔到了学校的围墙外，这是过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理过这个所谓的“同桌”，我以为毕业了，一切都会好的。

你们猜，后来他怎么样了，打工仔？街头混混？不，都不是。我们都没想到，他的人生之路的尽头早早地出现在小学毕业前的那个清明节。谁都没有料到，也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是过了短短的三天，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周，全班同学都是在惊愕与恐惧中度过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像他这样，再也没有以后了。至于我，每天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总会提醒我，死亡，原来离我们那么近。

后来，我们各奔东西。至今没有过同学聚会，我也陆续换了很多个同桌，但他，一定是我永生难忘的那个。其实我们都欠他一句“对不起”，为年少无知的自己而忏悔。可惜，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我们只能充满善意，迎接未来。同桌，我想，你现在该是在天堂吧？那里，该是没有烦扰的吧？

卖鱼猫摘自《中学生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