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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逍遥游》“鲲鹏寓言”新解

2019-12-27王肖南马庆

出版广角 2019年23期
关键词:逍遥游鲲鹏天池

王肖南?马庆

【摘要】  鲲、鹏的变化不是物境的变化,而是无形之心的变化。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寓言”虽然有三则,但仅有第一则展示了鲲、鹏的完整变化。物境随着心的变化的不同,有三种呈现状态,即胶固之境、蓬心之境、北南一冥之境。从鲲、鹏与北冥、南冥的关系来看,鲲、鹏的变化可谓心灵的变化,而通过心灵的变化可以达到逍遥境界。

【关  键  词】庄子;《逍遥游》;“鲲鹏寓言”;心

【作者单位】王肖南,河北大学政法学院;马庆,河北大学政法学院。

【中图分类号】B2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23.029

学界关于“鲲鹏寓言”的慧解,角度各异。古之庄学者,如郭象以“明性分之适”[1]解之,成玄英以“明变化大理”[1]诠之,褚伯秀以“阴阳二气”[2]释之,藏云山房主人以“坎离二卦”[3]明之;今之庄学者,如陈鼓应、李振纲把鲲、鹏的变化理解为一种心灵上的变化,陈赟从哲学视角对“鲲鹏寓言”进行了诠释。各学者对于“鲲鹏寓言”有不同角度的阐述,既显示了庄子《逍遥游》文本的开放性,又体现了“鲲鹏寓言”的重要性。笔者愿作新解,以求教于学界同人。

寓言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1]。

寓言二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為?” [1]

寓言三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辨也[1]。

以上为“鲲鹏寓言”,在《逍遥游》中一共三则,王夫之称为“重言”,曰:“鲲鹏之说既言之,重引《齐谐》,三引汤之问棘以征之,《外篇》所谓‘重言也。”[4]“重言”与《诗经》中的“重章”用法相似,但《诗经》中的“重章”侧重于画面和意境(观),而《逍遥游》中的“重言”侧重于韵律和节奏(听)。譬如在《老子》中“观”字出现9次,而在《庄子》中“观”字出现80余次。《逍遥游》中可谓处处是“观”,譬如鹏之“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1],就与“扶摇而上者九万里”[1]形成了上下转换关系。因此,从“观”的角度来看三则“鲲鹏寓言”,会呈现以下区别。

寓言一 鲲、鹏的变化;北冥、南冥(天池)二境转化。

寓言二 鲲(缺场)、鹏;南冥、北冥(缺场)。蜩、学鸠的言辩(主体、语言);《齐谐》(文字)。

寓言三 鲲、鹏(缺少“化”字,表示分别在场);南冥、北冥(北冥成为天池);汤问棘(出现对话),斥鴳的言辩(出现辩论)。

从上面的文字可以看出,在寓言一中鲲、鹏的变化及北冥、南冥的转化是完整的。在寓言二、寓言三中,或因鲲缺场,或因鲲、鹏二者之间缺乏转化,而没有实现鲲、鹏的完整变化。在寓言一中,鲲、鹏表象虽异,却属于同一实体,是同一实体不同变化的体现。荀子云:“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有化而无别,谓之一实。”[5]在《荀子集解》中,杨琼注曰:“状虽变而实不别为异所,则谓之化。化者,改旧形之名,若田鼠化为鴽之类,虽有化而无别异,故谓之一实,言其实一也。”[5]也就是说,鲲、鹏属于一物之变,故境亦随物之变化而变化,即北冥、南冥随鲲、鹏的变化而转化。如果将三则“鲲鹏寓言”统而观之,那么寓言二、寓言三中鲲、鹏的变化是不完整的,只有寓言一中鲲、鹏的变化才是完整的变化。假如只看寓言二,那么只晓鹏飞,而不知鹏实由鲲而变,假如只看寓言三,那么世人只看到鲲、鹏二者分别在场,无法看到鲲、鹏二者之间的转化关系。因而,只有寓言一中鲲、鹏的形体才是由“一”所变。即只有在寓言一中,才能看到鲲、鹏的完整变化。在寓言二、寓言三中,或由于鲲的缺场或由于鲲、鹏的孤立,而无法窥见鲲、鹏变化的完整性。因此,单纯从寓言二、寓言三中的存在者角度去看,是无法“观”到如同寓言一中鲲、鹏那样的完整变化的。

寓言一中的鲲、鹏之所以能够实现完整的变化,是因为寓言一中鲲、鹏的变化状态是“外化而内不化”[1]的。庄子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1]“外化”是指从外物的角度看,有形之物自然而然变化的状态;“内不化”是指从内心的角度看,无形之心顺应外物形成“一”不化的状态。林疑独曰:“外化而内不化者,形随物迁而中有主;内化而外不化者,心随物化而形未忘。与物化者,形化而心不化,故曰一不化。”[2]虽然外物看似能够通过内心固化而追逐到,但终究与内心“相刃相靡”[1]。所以在庄子看来,在面对外物的无端倪变化时,不可“以有涯随无涯”[1],否则就会“殆矣”[1]。所以物之变化如“乐出虚,蒸成菌”[1],是不可把握的。只有通过任物自然的变化才能达到逍遥境界。“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1],指以无形之心顺应物的自然变化而达成“一”的逍遥状态。物的自然变化是无端倪的,而无形之心又因任于物而不将物分别对待,因此能够达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一”的状态。由此可见,人在面对外物变化时,以无形之心与物合而为一,便能体会到无穷的快乐:“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耶!”[1]比如《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1]和《至乐》中的“种有几”[1],“庄周梦蝶”比喻心之自然;“种有几”旨在说明如何达到心不忮境、心与境合而为一、“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1]的真人境界。

因此,在三则“鲲鹏寓言”中,只有寓言一中的鲲、鹏是属于自然的变化。而在寓言二、寓言三中,鲲、鹏因记录者(《齐谐》,汤问棘)及观察者(蜩、学鸠、斥鴳)的“非自然性”而無法呈现完整的变化。蜩、学鸠、斥鴳的看法,显然是站在各自以心逐物的“嗜欲”立场上,故其开显的视域只有“榆枋”,未及北冥、南冥之域,亦无法观鲲、鹏之变。换言之,寓言二、寓言三中的鲲、鹏,呈现的是人非自然变化(人的内心对外物变化的违逆)的状态,而鲲、鹏的变化是以无形之心因任自然的变化。因此,寓言一中的鲲、鹏变化,彰显了“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1],这是“至人、神人、圣人”所能到达的生命状态。“以游无穷者”即心不与物境产生隔膜,而实现随顺自然的逍遥自在。郭象曰:“体无为之一道,知生死之不二,故能迹同方内,心游物表。”[1]成玄英曰:“(心)不逐物境,全形者也;守其分内,抱生者也。”[1]二者所言皆指以无形之心顺应于物,即物境能够对心产生影响,人与物境的隔膜源自于心,因而鲲、鹏的变化与其说是具体有形物的变化,还不如说是一种心的转化。故“庄周梦蝶”与“鲲鹏之变”的寓意是相同的,二者皆不受物境之困扰而自在变化。“庄周梦蝶”以“梦”比喻物的表象的流动性,表达了心不因“嗜欲”而追逐物境的潇洒自在状态。在“濠上之辩”中,惠施把变化中的事物固化并置于具体概念中,割裂了物的一体性,导致主体之间形成冲突甚至对立,因而他无法体会“鱼之乐”;而庄子的心因任于物,故能感受物我不相妨碍之快乐。

因此,在寓言一中鲲、鹏的变化是指内心不违背物之必然变化状态的自然变化。鲲、鹏所对应的境,是心灵的象征。鲲游于北冥大海无“置杯焉则胶”[1]的困扰,鹏体形巨大可乘风自在翱翔直达南冥天池。身形自在而化,境亦随之自在而化。

在庄子看来,物境随着心的变化的不同,有三种呈现状态,即胶固之境、蓬心之境、北南一冥之境。前两种是非自然之心所对应的物境,是心与境的分离,是痛苦的根源。而北南一冥之境,是心物圆融之镜,是存在者能够实现至乐和逍遥的境。胶固之境中的存在者与境胶粘在一起,虽然看似形不变,却与物境一同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带来的结果是痛苦的,让心陷入与外物“相刃相靡”[1]的状态;蓬心之境中的存在者,虽然可以处于不同的境,却因为内心对形象、理念有执念,故而饱受痛苦;北南一冥之境是指存在者从变化的物境中抽身,回归己心(无形之心),因而存在者与自然变化的物境融为一体,达到心境圆融的境界。

第一,胶固之境。胶固之境是指心与境胶粘在一起,导致存在者与物境难以分离,因而产生心与外物“相刃相靡”的痛苦 ,“胶,黏也。”[1]据《逍遥游》记载:“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1]这是比喻因心之有形而胶粘在物境上。在《庄子》中,境中的存在者包括《逍遥游》中的蜩、学鸠、斥鴳、偃鼠,《秋水》中鲁侯所养之鸟,《徐无鬼》中的豕虱等;存在者所处的境包括榆枋、蓬蒿、河流、山林、毛鬣。境中的存在者因与境胶粘在一起,因此只能存在一种境中,譬如鲁侯之鸟,只可栖于深林之中,豕虱只能在毛鬣中生存。而境一旦发生变化,譬如深林之鸟被鲁侯养在金笼中,豚虱与豚一并被沸水煮时,其心就会感到痛苦。

第二,蓬心之境。蓬心之境指心或执着于某一表象,或执着于某一念头,导致心不能与物境一同转化。譬如庄子称惠施为“蓬心”。庄子曰:“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1]成玄英曰:“蓬,草名,拳曲不直也……而惠生既有蓬心,未能直达玄理,故妄起掊击之譬,讥刺庄子之书。”[1]由此可见,无论存在者所处之境如何,如果内心执着于一个念头,那么是无法与物境感通的。比如《庄子》中的惠施,就是执着于自己所认同的理念,对外物进行有用或无用的考量,故其认为每一物皆不相通,也就无法如庄子一般体会到鱼儿的快乐 [1]。

第三,北南一冥之境。北冥与南冥之境虽然看似不同,但不同的方向、地域中却同样有一冥之境。首先,从物境的异同来看,北方是寒冷之地,南方是温暖之乡,南方的气候可能优于北方。李振纲说:“古代按照阴阳方位观念,常把北方说成‘阴,把南方说成‘阳。这样我们不妨说‘北冥象征阴冷沉滞的现实,‘南冥象征明朗轻松的理想。”[1]从物自然变化的角度来看,北冥与南冥之境虽然不相同,但都属于物的自然变化状态,故其性相同,也就是说物的变化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固化的北冥、南冥实际上并不存在,北冥可以变成南冥,南冥亦可转化为北冥。因此吕惠卿曰:“通天下一气也。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如环之无端,万物随之以消息盈虚者,莫非是也。”[2]其次,从无形之心的角度来看,北冥、南冥之境,虽有地域显现的区别,但无形之心在物境中的变化仍可呈现“一”冥之逍遥的状态。比如《大宗师》中的子桑,他处于淋雨十日贫病交加的生活境遇中,应是异常痛苦的,然而他表现出的状态却是潇洒自如的“若歌若哭”[1]。“若歌若哭”与痛哭不同,痛哭是与境相悖的,而子桑并没有与境相悖。他“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1],并未找到怨恨的对象。因此,他虽然因身体痛苦仿若哭泣,却又高兴地歌唱起来。庄子的“鼓盆而歌”也同样如此,其妻子丧于天地间,但未有使妻子丧之人存在,故庄子敲着盆子唱起歌来。由此可见,寓言三充分展示了物境与心的关系:南、北虽有方向(形),然而就心来说,皆为“天池”。鲲、鹏的转化是无形之心的自然变化,而物境的变化,因与无形之心的变化非常相似,故亦可视为无形之心的变化。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的物境与心境融而为一,南冥、北冥(物境)皆为“天池”,皆成为内心的逍遥之境。在《逍遥游》中出现的三则“鲲鹏寓言”,只有寓言一中的鲲、鹏实现了完整的变化。北冥、南冥的位置虽然相互转化,但皆是“天池”,因而无形之心在自然之境中成为“一”,“一”乃无形之心因任于物而达到的逍遥境界。在寓言二、寓言三中,因非自然的变化无法体现鲲、鹏的完整变化。《齐谐》代表文字,“汤问棘”代表语言,二者处于蓬心之境中,故无法将鲲、鹏的变化记录完整;蜩、学鸠、斥鴳胶粘于物境之上而无法呈现心的变化的完整性。因此,从鲲、鹏与北冥、南冥的关系来看,鲲、鹏的变化可谓心灵的变化,而通过心灵变化可达到逍遥境界。

|参考文献|

[1][清]郭庆藩. 庄子集释[M]. 北京:中华书局,1961.

[2][南宋]褚伯秀.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M]. 北京:中华书局,2018.

[3]方勇. 庄子纂要(一)[M]. 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

[4][清]王夫之. 老子衍;庄子通;庄子解[M]. 北京:中华书局,2009.

[5][清]王先谦. 荀子集解[M]. 北京:中华书局,1988.

[6]李振纲. 大生命视域下的庄子哲学[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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