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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假声花儿的文化解读

2019-12-19剡自勉黎妮

歌海 2019年5期
关键词:原生态文化内涵意义

剡自勉 黎妮

[摘    要]传统假声花儿是大西北男性农民群众歌唱的一种高仿女声的山歌声乐形式,其歌唱方法、歌唱地点、歌唱目的、音乐风格等均与学院假声相异。传统假声花儿是唱家尴尬的情感世界在艰苦的自然环境、生产条件、生活方式以及传统的社会与政治文化条件下的反映,起着调节与维持传统生活方式、社会秩序的作用,其民间审美价值、社会价值以及学术价值值得关注。

[关键词]原生态;假声花儿;文化内涵;意义;价值

花儿是西北民间高腔山歌,有洮岷花儿和河湟花儿两大派别。假声花儿是洮岷花儿中的一个特殊类型,特指民间男声女腔花儿,即由男扮女声表现出来的一种一假到底的高腔花儿,主要存在于甘肃的岷县、卓尼、康乐、宕昌、西和、徽县、成县、礼县、武都以及新疆一些地方的洮岷派花儿歌唱中。现田野调查所见假声花儿唱家多为老年农民群众,故本文所论“传统假声花儿”特指传统社会中农民群众创造出来的以天然假声表达情感的声乐形式。传统假声花儿的假声不同于使用艺术假声歌唱的学院假声,它属于“原生态唱法”——“用不受专业院校训练限制的民族原始声音、用民族语言或者地方方言、用传统的表演形式和伴奏形式来展示各民族自己的风采的唱法”①。与此唱法紧密相关的是其歌唱场域:山林旷野。优秀的传统假声花儿唱家音色高亢、尖细,远听让人感到男女不分,给人一种以假乱真的艺术享受。故探讨这种民间艺术现象,无论在音乐学界还是地方文化研究领域都不无意义。挖掘传统假声花儿的文化内涵、解释其文化功能与意义、分析其价值,是本文初衷。

一、传统假声花儿

假声是歌唱技巧之一,是成人的最高声曲,按照演唱人群与演唱地点,可将假声分为艺术假声与天然假声两种。天然假声是未经专门训练的天然的声音,“所谓天然的声音是指人自然的、真实的声音。这种声音唱自内心、发自肺腑、源于情感, 借助自然呼吸而达到一个高位置的声音感觉”②。虽然男女都有假声,但本文所论“传统假声花儿”则专指属于天然假声的男性假声花儿。

(一)传统假声花儿的歌唱特点

花儿假声包括真假声交替使用中的假声和一假到底的假声两种。真假声交替使用中的假声在花儿歌唱中较常见,一般表现为装饰音。一假到底的花儿假声即假声花儿,按照“假声一般分为艺术假声与天然假声两种”逻辑分类,在学理上可将假声花儿分为学院假声花儿和民间假声花儿两类,而田野调查所见的民间假声花儿即传统假声花儿,就是那些年龄大多已在60岁以上的唱家们唱的假声花儿。学院式假声花儿采用艺术假声歌唱,适于舞台表演,旷野歌唱则因缺乏穿透力而显得虚弱,学院假声花儿田野调查所见相对稀少,只是学理上的探讨。传统假声花儿即以天然假声表现出来的花儿,天然假声是没有经过艺术训练的原始自然发声。从发声方法来说,天然假声运用自然呼吸,气在胸腔,因为缺乏丹田之气的支撑,故发声时舌根翘起、喉咙紧张、用力,因为追求远听效果,故喉腔、鼻腔、头腔没有共鸣泛音,声音由咽壁用力作线性冲出,当面考察传统假声花儿歌唱,会发现唱家面部肌肉紧张,颈部青筋暴起,表情似很痛苦,可见这种唱法极费气力。从声音特点来说,“如果没有经过科学正规的严格训练,我们所发出的假声听上去或许会很可怕,声音可能会尖锐刺耳或是发虚”{1}。但传统假声花儿歌唱张力强,气力大,穿透力强,近听尖锐刺耳,当地农民群众以年猪屠宰时的叫声作通感比喻,称其为“尕刀子音”,远听则高亢激越、清亮悠扬,山野气息浓厚。从性质来说,天然假声的压迫性发声导致传统假声花儿是“挣颈红”式歌唱,声音越高越吃力,让人产生一种同情唱家乏累的怜悯感。这种唱法的缺点主要是“挣颈”高音如果处理不当就会掩盖咬字的清晰,导致表意模糊,辨别吃力。传统假声花儿包括岷县铡刀令,西和、礼縣、成县、武都等县山歌中的假声山歌、新疆花儿洮岷派中的假声花儿。

(二)传统假声与学院假声的区别

如果说假声挽救了真声的先天不足、改善了歌唱的声音形象的话,那么,假声花儿则预设了一个潜在的与学院假声的比较。学院假声是一个与民间假声相对的概念,指通过专门的音乐机构培训并经声乐专业人员长期训练而形成的一种特殊唱法,可进一步细分为民族音乐艺术假声与西洋艺术假声两类。传统假声花儿与学院假声最主要的不同之处表现在与高男高音的区别上,因这二者的比较即可说明问题,故本文不涉及与民族音乐艺术假声的比较。高男高音发声使用的气力不大,它以丹田之气为支撑,使用腹部呼吸,气下行至腹部,推动声音向上运行,而传统假声花儿则使用胸式呼吸即自然呼吸;高男高音以美声唱法为基础,追求头腔共鸣泛音效果,所以具有美声唱法中所要求的立体共鸣和优雅的特点,而传统假声花儿则尖锐粗糙;高男高音的音质比较柔弱,音色透明晶亮、纤柔轻盈、空灵虚小,能唱到女声的高度,是一种带有特殊矫揉意味的声音,适合近听,而传统假声花儿音质强硬,穿透力强,适合远听;从文化形态上来说,高男高音是阳春白雪,而传统假声花儿是下里巴人。高男高音优雅,而传统假声花儿粗糙;高男高音带有明显的城市气息,而传统假声花儿则含乡野特质。

二、传统假声花儿的文化内涵

传统假声花儿的歌唱者(民间称为唱家)一般都生活在经济不发达的偏远农村,文化层次低甚至多为文盲,他们人生的黄金时期正处于生活相对困难的时代,传统假声花儿即是他们生活情景的文化投影。

(一)传统假声花儿是唱家对自己所处自然环境感知的文化处理

传统假声花儿诞生在高山峻岭。以“啊呜令”假声为例,其盛行区岷县地处甘南高原东缘与陇中黄土高原和陇南山地接壤处,地貌属高原形态西秦岭北支褶皱带,地理单元归甘肃洮岷区,东经103°41′29″-104°59′23″,北纬34°07′34″-34°45′45″,全县山地占88.8%,南有长江、黄河分水的岷峨山、大拉梁,北有洮河、渭河分水的木寨岭、岭罗山,全境山岭参差起伏;气候高寒阴湿,年平均气温为5.5℃,最热7月份平均气温16℃,最冷1月份平均气温-6.9℃,且洼地与高山温差过大,洼地摇扇乘凉与高山围炉向火的景观同时存在;气象极端,每年庄稼主要成长期时有冰雹、狂风、霪雨毁损田果。这就是原生态假声花儿唱家生活的自然环境,也是传统假声花儿产生的地理背景。传统假声花儿追求的高腔与高山的凌峭、气候的寒冷、气象的极端心有灵犀,传统假声花儿的悠扬与这种环境的优美息息相关,传统假声花儿的穿透力来自于大自然的毁损力,就像高山的寒冷,暴风骤雨的凌厉。

(二)传统假声花儿是唱家对自身艰苦劳动的音声模拟

极端艰苦的自然环境决定了极端艰苦的劳动环境,假声花儿流行区人居地点与劳作场地之间的直线距离很近,大多一眼就能看到,但实际的实践距离却很远,有“对面能说话,见面得一天”的典型特征,当地人描述为“看起一声能叫喘①,走起十里路还远”。羊肠小道陡峭崎岖,正如花儿“盘盘路儿路盘盘,郎在梁上打旋旋”中的起兴句所唱,这样的交通条件决定了生产劳动的极端艰苦,大多数农民家庭,农家肥、种子要靠人力从家里背到地里,劳动果实得靠人力从地里背回家里,整地靠人用■头挖,除草用手拔或者锄头锄,“从前二家咋好哩?番麦地里拔草哩”。部分条件略好的家庭,使用畜力一般也就是牛、毛驴、马或骡子参与劳作,以减轻人的劳动负担。落后的交通条件与简陋的传统劳动工具,决定了当地农民群众劳动的艰苦,表现于假声花儿中的假声正是唱家对自身痛苦劳动的音声模拟。

(三)传统假声花儿是唱家对自己缺乏爱情的情感生活的移情

“在父权制的传统中国家庭结构中,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包办婚姻。包办婚姻拒绝把浪漫的爱情作为婚姻的基础。但即使在戒律极严的传统文化中,也很难杜绝人们对浪漫的渴求。对妓女和纳妾制度的默许,部分补偿了正式婚姻中浪漫爱情的缺乏。受儒家传统支配的社会习俗中,正式婚姻中没有浪漫爱情,甚至在文学中爱情故事也是不受欢迎的主题,因为它不能带来道德上的一致认可。”②在传统乡村,包办婚姻是以牺牲当事人的爱情来凸显父权的手段,父權专治是传统家庭政治运作的基本模式。这种模式下的婚姻当事人渴盼爱情,但在家庭中他们却往往被整合进等级政治中,这种政治排斥男女平等的爱情,所以他们只能在家庭以外寻找爱情。传统假声花儿是一种呐喊,是对婚姻家庭状况不满的哭丧与变相反抗。正如河湟花儿所唱:“黑马儿驮的连背斗,驮金瓦,后修了金銮殿了;好身子没遇个好对头,坐下了哭,跪下着把天爷怨了。”③表现于假声花儿中的假声是唱家对自己缺乏爱情的情感生活的移情。

(四)传统假声花儿是唱家对压抑的社会环境感知的文化表达

在旧社会,农民处于传统中国社会的最底层,在传统假声花儿出现的乡村政治环境中,他们是赋税的承担者,而赋税相对于低产出的收成又极其沉重,占比往往在六成以上,如遇战争加赋,高达八九成的情况也会发生;乡村政治的人治色彩更加明显,村落头人的权威无处不在,群众惧忧乡村背后严酷的国家刑罚,只能以“胳膊捩不过大腿”的俗语安慰自己弱者的无奈顺从、注解随时可能光临自己的政治不公。乡村社会舆论与国家专制思想一脉相承,人性理想之中的自由、平等、民主思想被挤压难以表达;在森严的等级阶层中,有钱人可以三妻四妾,而穷人面对婚姻却只能望洋兴叹,适婚男人将渴盼女性的欲望化装成女声,在山野动之以情;流行传统假声花儿的主要地区甘肃南部历史上多有动荡,当地人民深受战争之苦。作为弱势的个人,传统假声花儿唱家只能将感受到的这一切社会压力入歌解压,变相表达,包装释放,故传统假声花儿是唱家对压抑的社会环境感知的文化表达。

三、传统假声花儿的文化功能

(一)个人层面

“音乐是灵魂的直接用语。”花儿是特定环境中特定群体的精神寄托,通过男扮女声,唱家找到了自己意化的“理想情侣”,以“她”与自己的心灵“对话”来体验爱情才有的激情,或者以此来体验她人的情感世界。假声花儿歌唱通过将压抑的心情解压,把唱家的悲情释放了出来,“八卦金鼎的雷音寺,一层一层的上了;一肚子冤枉没处诉,一句一句的唱了”④。作为对自己不如意生活的“如意”补偿,假声花儿歌唱调节了唱家情绪,安慰了自我,起到了感情宣泄的作用。传统假声花儿是唱家有感而歌、缘事而发的声乐结晶,唱家用嶙峭之声发泄苦闷、哀怨、悲伤,在心理上得到安慰和满足,以求得精神平衡。通过假声花儿歌唱,唱家给自己的生活以安慰、信心与希望。

(二)家庭层面

对于已婚者而言,面对没有爱情的家庭环境,假声花儿唱家为了寻找浪漫的爱情,寻找属于自己的情感私域,便以假声花儿寻找婚外情来补偿家庭爱情生活的不足。传统假声花儿作为唱家的爱情媒介所获得的爱情创造了家庭生活的补偿机制,从而维持了家庭生活的延续。也有的唱家因之而挣脱了包办婚姻,找到了自己理想的爱情。对于大龄未婚者而言,由于当地自然条件限制而形成的“男主外、女主内,男重女轻男苦女琐”的生产生活方式,决定了这些假声花儿唱家的家庭缺陷,这些假声花儿唱家的歌唱,则是为寻找到自己真正的“家庭”——“主内”者而呐喊,从而来缓解自己单身生活的乏累与枯燥。

(三)社会层面

假声花儿是弱势群体调节社会生活的手段。第一,男人们以高难度的假声花儿炫耀唱腔,展示才艺,在乡村社会寻找自己的价值与他人肯定。第二,传统社会是男女有别的社会,在缺乏女声的歌唱世界里,通过男扮女声,唱家以“她”与其他男人对歌,嘲弄也好,戏谑逗笑也罢,或者出于二人心照不宣地蒙骗听众的动机,来寻找大家共有的乐趣。有时候,假声花儿唱家会扮演乡村社会生活中的其他人物,来传播她们的浪漫故事,或作价值传播,或作调侃题材。“水坂湾里的花麻鞋①,打发宽爸②捎着来”,这首流传在笔者故乡的花儿高度浓缩了创作者与她的情人“宽爸”的情感故事,虽然故事涉及的人物已离世多年,但这首花儿的生命力却永葆青春,被人们经久传唱。第三,“情抗者其声厉”③,对于来自社会舆论与专制政治的压力,假声花儿是变相的反抗,啊呜令的“尕刀子音”本身的音乐气质就是尖锐的骂声,再加上唱词,唱家蔑视权力的态度一目了然,“板子打了八十八,打死也不说实话……郭家镇的高粱酒,出了衙门手拖手”④。通过这些方式,假声花儿调节了唱家社会生活的压力,给他们的社会生活带来了希望。

四、传统假声花儿的价值

(一)民间审美价值

传统假声花儿流行区域民间以为学院假声若羸弱之人难经风雨,是温室鲜花;而传统假声花儿却力感十足、雷厉风行。传统假声花儿是男性的歌,其男性魅力充分表现在其唱腔的穿透力上,“尕刀子音”展现给人们的是大西北男人艰苦耐劳的精神与他们积极的人生态度;“挣颈红”式歌唱使人联想到大西北男人坚忍不拔的毅力与他们顽强的生命力。从音乐形态上来说,真声花儿音色过于单一,真假声交替的花儿没有悬念,而传统假声花儿似是而非的音乐品质却创造出了一种朦胧模糊的乡土艺术氛围,刺激了听众探求悬念的欲望,也逼迫唱家向那个在生理上与心理上永远也达不到的“女声”目标前进。唱家的歌唱冲动与听众的“求证”愿望被假声中介牵拉在一起进行情感交流,这种文化共享激发强化了唱家与听众的乡土文化艺术认同。传统假声花儿“粗糙、古朴”的特性是大西北农民群众憨厚老实品质的文化表现,是大西北的泥土散发的芳香。传统假声花儿野性十足,它“残存”了这片土地上游牧民族放荡不羁酷爱自由的天性,潜藏着大西北民族历史的真实信息,是大西北民族历史的天籁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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