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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路和一个人

2019-12-19上海崔立

金秋 2019年17期
关键词:阴云条路眼神

文/上海·崔立

人在旅途

早上6点钟,父亲从家里出发,走出小区,走在长长的武夷路上。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有零星的车子开过,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父亲走过了汤山村,走过了比利时领事馆、上海皮肤科医院,再走过武夷路第一小学,父亲停在了定西路凯旋路的一段,在那里停留了很久,那里有原来的上钢十厂轧钢分厂、橡胶制品二厂、宝山造纸厂、球墨铸铁厂等企业。到现在,这些企业有些迁出,有些关停并转,都已不复存在。

父亲回来时,脸上带着沉沉的阴云。这抹阴云,已经笼罩了有一段日子了,并且,渐渐地生根发芽,弥漫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母亲说,早饭吃了吗?父亲摇摇头说,不吃不吃,有什么好吃的。父亲瘦弱的背,像是带着叹息,走进了房间,又关上了门。

父亲已经退休好些年了。

楼下的这条武夷路,父亲走了大半辈子。小时候,吃过晚饭,父亲说,走,去楼下走走!我和父亲,一前一后,我在前,父亲在后。我们快乐地走在路边的武夷路上。边走,父亲边和我说话:这条武夷路,原名惇信路,修筑于1925年,属于上海公共租界越界筑路。1943年汪伪政府接收租界时改名武夷路……父亲给我讲这条路的典故,还有那些著名建筑的历史。父亲还给我讲,做人,要堂堂正正,脚踏实地,像你现在的学习,也是要认认真真,不要溜奸耍滑……我一路听着父亲的教导,再看着一路走过的各种建筑,脑海里像翻开一幅关于这条路的美丽画卷。

那也正是父亲意气风发的年纪。父亲每天精神抖擞的像是一个战士。我和穿着纺织厂工服的父亲走在武夷路上,许多走过的路人,带着崇敬的眼神不无艳羡地看着父亲,也看着走在父亲身旁的我。父亲的脸上写着自豪,步伐迈得特别大,也特别有力。那种自豪,是发自内心的。

父亲看这条路,也像在看自己的孩子。路边的侧石坏了,路面破损严重了,父亲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呢?!父亲叫我等在那里,他匆匆忙忙地跑去打电话。父亲说,一定要让他们尽快修补!父亲远远地走过去,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那是年轻的,带着无限激情和热情的父亲。

一个牵着狗的中年男人,狗在路边随意大便后,想扬长而去。父亲当即叫住了他,说,你等等!男人回过头,说,怎么了?父亲指指狗拉的屎。男人眼睛圆瞪着说,狗拉狗的屎,你是人,还管狗的闲事了?父亲义正辞言地说,你觉得这是狗拉的屎吗?我看这是你拉的屎!周围已经围了好多人。男人最后清理完狗屎,是红着脸离开的。

……

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往了。往事像一阵烟,风轻轻地一吹,烟就过去了。

父亲忽然病了,病了很长一段日子。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居然认不出我们了。我站在父亲的床头,叫了声,爸……父亲木然地眼神看着我,似乎在从脑子里查找,但找了半天,他看我的眼神,还是木然地。

那一天,母亲说,带你父亲出去走走吧。

我犹豫,说,行吗?

那一天的阳光很好。车子把我们送到了武夷路上,母亲扶着父亲,我小心地陪在后面。我们走过了一些熟悉的景象,也走过了一些稍陌生的场景。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看过这条路了。

我看到了现在的长宁区初级职校,上海宝钢建筑工程设计研究院,上海国际体操中心……

我还看到了现在的海粟绿地,以前我们住过的棚户区,上次来看,还叫凯桥绿地,旁侧的刘海粟美术馆,好多人,年老的年轻的,穿着运动装,微笑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阳光轻轻地洒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父亲推开了母亲的手,想要一个人行走,快乐的表情,像回到了从前,那些他走过的人生,还有脚下这条长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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