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峰

一

一直到今天，我最心怡的职业仍是在新华书店当个卖书的营业员。这个奢望，源于儿时的一次经历。

时间追溯到45年前，那年我才10岁，正在上小学四年级，我记得那是春季开学，我们班换了个男班主任，他30多岁，高高的个子，清瘦的脸颊上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他将一本黄色封面的书往讲桌上一放，便滔滔不绝的给我们讲起了故事。讲一个个英勇善战的将士，讲一个个足智多谋的军师，讲荡气回肠的经典战例……他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情绪激昂。我们都听傻了，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那么多。简直是佩服极了。快下课的时候，他告诉我们，老师知道的这些，其实都是从这本书里看到的。说着他举起放在讲桌上的那本厚厚的书。我瞪大眼睛，看清了书名——《三国演义》。

他告诉我们，要想知道的知识多，懂得的道理多，唯有多读书。

可是我童年生活的七十年代，家家日子过的都很清苦，平时买油盐酱醋的钱都没有，哪还有闲钱买书呢!我们读的书也就只有学校发的两种课本。那本语文书不知被我翻了多少遍，所有课文都背的滚瓜烂熟，我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问老师：哪里可以买到这样的书？我指了指他手里的《三国演义》。

“当然是县城的新华书店了”

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便有了一个愿望，总有一天我要到新华书店买一本，不，是买许多本自己喜欢的书。

二

为了实现这一愿望，我为此悄悄准备了一个暑假。

在往返于我家与学校间的小路两侧，长着一种矮科植物，我们叫它车前子。

车前子是一种药材，每到夏末秋初，药店都要大量收购。价格虽然仅有几分钱，大人们为了贴补家用，也都会利用闲暇时间采集。

那个暑假，我每天一大早起来，为的是赶在大人们前面，我准备了一个丝袋子，小心翼翼的将车前子的果实撸下来。那小如沙粒的褐色果实便被我装进袋里。回家之后，我将采集的车前子，晾晒到炕头上，待晾干后装起来。

就这样，整整一个暑假，我采集了满满一丝袋子的车前子。那天，药店派车来收购。我忙拿出采集的那袋车前子，卖了一元七角钱。我将自己用劳动换来的钱小心放好。等着去县城的机会。

三

说来也巧，初冬的一天，正好是周日，爸爸要去县城给生产队送甜菜。我央求爸爸半天，他才同意带上我。

我们是晚上出发的。那夜没有风，但仍感到透骨的寒冷。我蜷缩在装甜菜的麻袋上。身体裹着爸爸的羊皮大衣，还冻得不住的哆嗦；狗皮帽子上挂满了冷气凝成的霜。

挨到天放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县城，爸爸把我送到新华书店门口。嘱咐我买完书哪都不要去，等他卖完甜菜来接我。

我答应一声，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店门上的牌匾，只见白地红字写着“新华书店”，我心里说：我今天终于来了。

走进新华书店，简直目不暇接，一排排的书架，一本本的书被整齐地摆在里面。我慢慢走着，寻找着我要买的那本书。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营业员走过来，亲切地说：“孩子，你要买什么书？”

我怯怯地说：“《三国演义》。”

“呀，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要读名著了，了不起。”她向我伸出大拇指，然后走到贴着“文学”二字的书架前，取下那本书递给我。

我接过书，心咚咚直跳。双手摩擦着封面。不由紧紧地抱在胸前，“阿姨，多少钱啊？”

营业员翻过书的封底看了看，“一元九角。”

啊！我的心一紧。怯怯地掏出兜里的手帕一层层打开。拿起一卷毛票，“阿姨，我这只有一元七角钱，能不能卖给我啊？”

“不可以，差一分都不行。”营业员拿过我手里的书。就要往书架上放。

“阿姨，求求您了。”看到心爱的书被收回，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你还是回去取钱吧。”

“怎么了？”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主任，这孩子要买《三国演义》，可是钱没带够。”营业员急忙解释。

“还差多少？”

“两角。”

主任一听，忙从自己兜里掏出两角钱，连同我手里的钱，交给了营业员。

“您这都帮多少人垫钱了，主任。”营业员说着将那本《三国演义》递给了我。

“谢谢叔叔。”我接过书，恭恭敬敬的给主任鞠了一躬。

“喜欢读书，你真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他说着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快回家吧。”

“叔叔，我家在东荒村，离这一百多里呢，等爸爸给生产队卖完甜菜，就来接我。”

“什么？你是一百多里地以外东荒村的？就为了买一本书，你坐了一宿的车？”他惊讶地问我。

“嗯嗯，叔叔，你知道我们那里？”我惊奇地望着他。

“好多年了，我在你们村插过队。”主任似乎对我越来越亲近，“孩子，你还没吃饭吧？”他没等我回话，就急急忙忙走出书店，一会儿工夫，他裹着一身冷气走了回来，“孩子，吃个面包吧，别饿着。”然后，还给我倒了一杯开水。

我接过面包，激动的泪水又一次湿润了眼睛。

他替我擦干眼泪，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两元钱，帮我买了本《林海雪原》，“你来一趟县城不容易，再带一本回去，好好读。将来也写书，就放到我们书店里卖。”

四

主任叔叔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却成了我日后读书写作的不竭动力。那以后，每逢老师和爸爸去城里，我都会让他们帮我买书，等到后来读高中、读大学，我便自己到书店挑选喜欢的书来读了。特别是参加工作后，自己能挣钱了，买书更是没有节制，常常一次买好多本。

做学生的时候，我用纸箱装书，《夜幕下的哈尔滨》《闪闪的红星》《人生》《林海雪原》《西游记》《岳飞传》《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等名著，便只能委屈在狭窄的“小房子里”；不过，这不影响曹雪芹、鲁迅、老舍、巴金、路遥、安徒生、格林兄弟等文学大师们，走近我的心灵，成为我一生的朋友。

一晃儿45年过去了，而今，我拥有了一间还算宽敞的书房，过去，委屈在纸箱里的书籍，还有我后来买的书刊，都被我宝贝般地摆上书架，满满的两面墙啊！我常常骄傲地说，自己是一个精神上的富翁。

五

禅语有云：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发生的事。感谢那位语文老师，是他的博学，诱惑了我的读书的兴致；感谢书店主任，是他的鼓励，鞭策了我写作的动力。一生与书为伴，一世执笔为业，读书丰富了我的知识，也让我的教学能力不断提升，工作起来更是如鱼得水。学生考试成绩年年名列全县前茅，而我结合教学撰写的几十篇论文，先后在各级教育教学刊物上发表，自己也多次被评为县市级优秀教师，省级作文教学能手。另有180多篇文学作品，发表在近百家中外报刊上，10多篇作品被收录在各种文集，还有20多篇作品在各级文学大赛中获奖，2017年，我还光荣的加入了吉林省作家协会。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虽然，自己快要到退休的年龄了，回忆自己的人生，如果说还有啥遗憾，那就是，当年在书店，主任叔叔说“将来你也写书，就放在我的书店里卖”的宏伟目标还没有实现，我要利用晚年的闲暇时光，继续读书写作，一定完成这个美好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