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笙瀚

干细胞，是指站在生命周期起始点的一种特殊细胞，它可以像“种子”一样，在一定的条件下分化为各种不同的组织细胞。科学家们在这类细胞身上看到了在医学再生框架下，治疗疾病的天然优势。但一部分商业机构，打着治病、抗衰、防癌的宣传噱头，将尚未确认的干细胞注射尽快推向临床应用，借此图利。

治疗方案：100万元的私人订制

曾经接受过“干细胞治疗”的李团（化名）告诉记者，她是在海南的“生命汇”接受治疗的。经核实，“生命汇”全称为海南博鳌生命汇医疗中心有限公司。这家公司注册地址位于海南省琼海市博鳌镇，经营范围显示为内科、外科、皮肤科、中医科、医学美容科的公司，主打抗衰、防癌。

在前往海南三亚调查博鳌生命汇前，记者向一名工作人员了解相关情况，对方承诺：该机构可以在博鳌进行“干细胞合法输注”，自称“拥有首个国务院特批的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资质”，并在面向中国高端人群的健康医疗领域中“享有盛誉”。其中，“干细胞抗衰老综合治疗方案”和“干细胞治疗糖尿病方案”的报价从29.8万元/人至96万元/人不等。以所谓的“干细胞治疗糖尿病顶级方案”为例，该方案总价96万元，客户需往返3次，干细胞输注方式为静脉注射。

第一次治疗方案全程3天，内容包括一对一顶级糖尿病专家问诊，详细了解贵宾糖尿病病情，并为贵宾制定综合治疗方案；生命汇医疗中心进行4个单位的个性化糖尿病治疗干细胞输注；24小时医生观察护理，保证治疗的安全和效果；专业营养师设计的饮食食谱，保证治疗期间干细胞发挥最佳效用；根据贵宾身体状况开具3个月美国原装进口处方功能营养素等。

第二次治疗方案安排在3个月后，同样全程3天，内容大致相同，包括细胞治疗前检测，了解第一次细胞治疗后的指标变化，制定第二次治疗的方案；再进行4个单位的个性化糖尿病治疗干细胞输注等。第三次治疗方案则是在6～12个月后，全程3天，继续进行4个单位的个性化糖尿病治疗干细胞输注。

方案中还特别提到，博鳌生命汇提供博鳌机场往返接送、五星级酒店豪华住宿、24小时一对一私人管家式服务等行程服务。

李团对记者表示，在2年前她进行干细胞输注之前，“对方先组织客户参加了一次3天2晚的体验营，当时费用应该是一人5000元。”李团和她母亲报名参加的这次体验营，还包括参观一个干细胞库。“听他们讲座说干细胞治疗有多好，然后送了一个血液净化，就是抽个几百毫升血出来，去掉毒素杂质，再将净化的血液输回身体里去。另外，还送了一个基因检测，收集唾液样本去测的，打印出来的结果有一本词典那么厚。”

李团母女在参加完体验营后，随即决定“注射干细胞”，并事先“付了全款100万元”。李团同时还提到，“在海南真的看到好多真土豪阿姨，每月几十万往里砸。这里的工作人员见到我们真的是毕恭毕敬，就差跪下了。”

在记者咨询后，“生命汇”给记者也推荐了一款2天1夜的“排毒净化体验营”，标注“尊享体验价6800元”。体验内容包括“血液检测+机体功能检测”、德国血氧净化排毒、机体内环境、肠道净化排毒，期间还穿插医学沙龙、一对一专家报告解读等。

工作人员还特地提醒，“这个价格每人只有一次的体验机会，并且要提前预约，不然一个月内都可能排不上。”她强调，“我们这个刚推出，很受北上广及新加坡会员欢迎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样的干细胞“地下生意”中，所谓的客户实际上可用“全程懵”来形容。李团对记者表示，2年过去了，“我自己身上没看出来什么作用，我的皮肤一直挺好的，说实话也没有觉得自身免疫力有特别大的改善。”李团最后说，“至今也不知道它到底算是真的，还是坑人，反正目前也没看到啥副作用。”

客户群体：中年男性

在获准前往现场咨询后，记者来到了“生命汇”指定的博鳌镇金海岸大道8号的一幢白色圆顶建筑内。当天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介绍，“我们总部是在北京，目前在北京、上海、广州、海南博鳌和新加坡都有实体机构。”对方反复强调，“我们全国各地的客户，如果需要做干细胞类的治疗必须要在博鳌这里，政策规定是在这里，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不合法的。”

探访当天，“生命汇”在二楼举行了一场专门介绍包括干细胞治疗在内的讲座，针对的对象主要是当天即将进行相关治疗的“新客户”。记者经过了解后获悉，当天参加讲座的10余名客户，部分是来进行血氧净化排毒，“注射干细胞”的则有5人。在场的10余名客户中，男性居多，岁数普遍在50岁以上，有些人身材肥胖、头发稀疏。

这10余名客户均为“新客户”。其中一名男性客户告诉记者，“我第一次过来，等会儿要做血氧净化，完了再看一些報告，决定后面要不要注射干细胞。要做的话得先把钱交上。”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新客户”并非首次接触所谓的干细胞治疗。在讲座结束之后，另一名男性客户上前和讲座演讲者沟通时提到，“我现在还注射着瑞士羊胎素”，并随后咨询“注射羊胎素”和“注射干细胞”治疗之间的区别。

实际上，早在2015年3月，瑞士医药管理局和联邦公共健康局已联合发表声明，要求所有生产、进口、销售或使用羊胎素产品的诊所及从业人员，立即停止此类活动。在此前的那波“羊胎素疗法”热潮中，中国富豪同样是主力军。

权威声音：不排除间充质干细胞的“促瘤性”作用

当天的讲座总时长超过2小时，分别安排了2名主讲人，其中干细胞治疗部分主要由第二位主讲人负责。“生命汇”方面提供的介绍显示，该主讲人为王黎明，现年65岁，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从事血液科专业近35年，曾任解放军323医院血液科主任。工作人员称她为“干细胞最权威的主任、全球干细胞临床治疗最丰富的人”。据该工作人员透露，王黎明在博鳌生命汇做的治疗案例已达“四五千例”。

记者注意到，王黎明及其团队曾在2011年因间充质干细胞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被央视科教频道某栏目报道。该栏目视频显示， 2008年9月，一名叫秦岚的患者在323医院干细胞治疗中心接受了王黎明团队的大胆尝试。视频中提到，“来自北京的干细胞，就像一次输液，缓缓输进了秦岚的体内”。

不过，据记者了解，间充质干细胞并非如王黎明所说的百分百安全。目前，国际有权威声音认为其根本不应被归到“干细胞”群体中。

间充质干细胞的概念可追溯至1991年，美国生物学家Arnold Caplan在前期研究的基础上，描述了一种在骨髓中分离到的干细胞类型，并以间充质干细胞命名。1999年，发表在《科学》的一篇文章显示，这种存在于骨髓基质中的细胞可以分化成软骨细胞、成骨细胞和脂肪细胞。但进入21世纪之后，所谓的 “间充质干细胞”研究即充斥着诸多矛盾和争议。就在2017年，就连命名者本人也呼吁改变命名。他指出，间充质干细胞可以刺激局部组织在损伤或者疾病发生的条件下去进行自我修复，而不是重建组织——后者是干细胞的主要功能。

此外，国际顶级学术期刊《自然》在线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警告，对间充质干细胞的概念混淆，使得那些未经证明的疗法更易于推销给患者。

原国家卫计委和食药监总局于2015年7月31日印发的《干细胞制剂质量控制及临床前研究指导原则（试行）的通知》（简称《干细胞指导原则》）也明确提到，目前，普遍认为间充质干细胞“不致瘤”或具有“弱致瘤性”，但不排除其对已存在肿瘤的“促瘤性”作用。

王黎明在讲座现场称，“我们现在要未病先防，这样我们才能够去做长寿梦。”随后，王黎明引用了10余份所谓的治疗案例。比如脊髓损伤患者、渐冻人、植物人等，均在经她“干细胞治疗”后重新站立，脑瘫儿也在她手里获得新生。

实际上，以干细胞治疗脑瘫为例，记者在查阅医学研究登记备案信息系统时看到，正式备案的研究项目仅有一项，由大连医科大學附属第一医院的刘晶作为项目负责人在展开“脐带间充质干细胞/神经干细胞治疗小儿脑性瘫痪的临床研究”。记者此前从刘晶团队处获悉，目前该临床研究仍在进行中，尚不能由他们发布阶段性效果。此外，临床研究在实际治疗过程中使用的是神经干细胞，弃用了间充质干细胞。

讲座现场有人提问关于副作用的问题，王黎明回答：“没有什么副作用，大不了没作用。”

（据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