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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时光雕琢的流离之诗

2019-12-12刘晓东

卷宗 2019年31期

摘 要:诗意蒙太奇惯用视听结合手段,激发观众想象力,隶属于蒙太奇表现手法的一种,但又与蒙太奇有一定区别。文章以电影《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为例,从叙事、故事结构、摄影、情感渲染四个层面探讨诗意蒙太奇的运用与功效。旨在更好地理解诗意蒙太奇这种表现手法。

关键词: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诗意蒙太奇;诗电影;情感渲染

1966年制作完成的诗电影《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经过半世纪的沉淀来到我们面前。看完这部电影有如被荆棘紧紧缠绕着心房的感觉,在阵阵刺痛中无法逃脱,产生的痛楚更是无法抚平。该作品的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师从大师杜甫仁科,并从他那里继承衣钵延续了老师杜甫仁科的“诗意蒙太奇”观点——所谓诗意即是指脱离现实,具有诗的概括能力。诸如《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这类作品,如今我们给了它们一个极具意境的名字——诗电影,其主要特色是擅长打破情节本身的发展轨迹而不影响叙述完整性,运用大量的隐喻对现实社会进行反映以及影片留有大量空间进行抒情创作以传达影片中所要表达的情感。这类诗电影往往具有强烈的情感色彩,画面热烈而丰富,与观众的情感不断撞击,不断刺激观众的心理防线以产生共鸣。此外,诗电影的内涵传递总是含蓄而富有深意,并不会采用直白的故事情节叙述来表现主人公的内心,而是极力追求画面的唯美,借助大量空镜、场面摄影等来设置象征、隐喻,营造电影氛围,让观众能够自由地想象故事发展,联想电影所要表达的情绪。诗电影本身的创作启发与理解是来源于抒情诗,因此在电影拍摄中能够发现影片重点在于构建情感画面,运用诗意蒙太奇的优势进行创作,探索影视语言中的情感部分,让象征隐喻部分与叙事部分有机结合,达到影片的观赏平衡。

前苏联的电影理论家善于把他们的理论应用于实践,善于在实践中检验理论的真实性,并不断进行新的探索和突破。导演帕拉杰诺夫就不仅仅继承理论,更是在原有的创造基础上,把作品中的这种“诗意”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位导演也正是依靠《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这部电影,参悟实现了蒙太奇的最高境界——“富有诗意”,在诗电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该片站在主人公伊凡的主角视角进行叙述,而观众看得到是伊凡平凡而悲哀的一生,影片中运用了大量诗意蒙太奇,其具有超强的空间表现能力和情感渲染能力,在连续的表现段落之间穿插具有深意的影像,使影片叙述更加连贯,内涵丰富,情感渲染极为强烈。庆幸天才导演帕拉杰诺夫的坚持创作,才让后世的人们得以观赏这样一部具有社会历史意义的诗意电影,共同聆听这一曲关乎民族生死存亡的悲歌。

1 命运史诗:“蒙太奇”支撑的宏大叙事

尽管这部电影只有短短的90分钟,但却讲述了主人公伊凡史诗般的一生。如此短的篇幅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运用“蒙太奇”手法,从影片中可看出导演对蒙太奇手法十分了解,对于想要呈现出的影片效果也早有定论,他娴熟地运用这种创作技巧将时空敲碎,而重新建立一个属于主人公自己的时空。在这个时空中,主人公伊凡就是主角,所有周围的人事物都围绕着主角展开,所有的影像安排都是为了体现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或情感走向,影片的丰富程度超乎想象。这部影片中似乎对于“死亡”并不避讳,反而多次将死亡这一话题搬到荧幕前,一次次地触动观众的心弦。影片最开始就上演了电影的第一场“死亡”,是伊万的哥哥在树林中为了救弟弟而被大树压死的场面。幼小的伊凡看到哥哥救自己而死亡,不停地呼喊求救,可是已经回天无力,这一次遭遇在伊凡心中留下了对死亡的初印象。然而这只是悲剧的开始,不久之后伊凡的父亲也因为坚守尊严而死于屠刀之下。在葬礼举行过程中,全家人带着父亲的棺材行走在下着雪的山路上,眼前是一片白茫茫,不禁让人们想起之前在教堂,父亲神情愤慨地说出那段话:“你在教堂是找不到魔鬼的,魔鬼在人们中间。瞧,他在给上帝金钱,却在压榨穷人。”此处导演巧妙地运用诗意蒙太奇,通过一个远景场面拍摄,烘托出一家人的哀伤和绝望,也为影片后续发展做出了铺垫,强调了影片的情感基调。

诗电影的独特性在于其抒情性的表现,而剧情则作为辅助抒情的道具。因此,我们可以发现诗电影的情节总是片段的。当影片进入下一部分叙述时,会采用字幕进行转折,比如为了承接伊凡慢慢长大,遇到玛瑞赫卡并与其快乐地相处这一生活阶段,荧幕上有一段话:他马上忘了他的父亲,而不是玛瑞赫卡。这句话是对伊凡成长过程的讲述,也富含深意。诚然,遇到美丽动人的玛瑞赫卡是伊凡的救赎,在错综的针叶林、广袤的山地中,两人度过了一段最幸福的时光,也逐渐抚平伊凡童年的伤痛。即便伊凡独自前往遥远的牧场当雇员,在夜晚星星闪亮的时候,两个身处在不同地方的有情人也能共同欣赏同一片夜空,互相思念对方。那段懵懂的时光成为伊凡梦世界的构建基础,也是伊凡唯一的“伊甸园”。直到玛瑞赫卡的死让伊凡的梦境彻底破碎。导演通过摇摆的镜头,由黑白转红的画面,让他彻底从梦里出走,也让观众深刻体会伊凡的痛苦和落入深渊的感受。接连失去亲人和挚爱的人,伊凡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变得无助而彷徨,选择成为一名流徙者。

2 去杂留珍的诗:碎片化故事结构的影片

在电影《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我们看到的只有伊凡至亲的几次“死亡”。并没有过多讲述伊凡生活的其他细枝末节。导演以多个单元结构的形式,提取伊凡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节点,向观众娓娓道来其平凡而可悲的一生。电影与文学是不同的,这种不同集中体现在突出强调“部分—整体”,既部分是零碎的镜头组接的段落,这些段落并未没有时空上的连贯性,但我们却能从这些段落所构成的电影里感受到电影最完整的情感。我们能够看到伊凡的困难,甚至比其他任何方式都能更为真实地感受伊凡的苦难。这就是电影诗给我们带来的情感上的洗礼,这种洗礼不同其他艺术形式,甚至不同电影里其他艺术形式所表现的。这是“诗意蒙太奇”所独有的特质。只有对“诗意蒙太奇”合理的运用,我们才能看到行云流水般的“诗画影像”。全片讲述主人公伊凡的一生,通过蒙太奇剪辑用短短几十分钟就表述了伊凡先后失去至亲至爱的遭遇。并且影片中的诗意蒙太奇剪辑手法,表现伊凡在残酷的现实中不停地流浪,道尽其孤独绝望。尽管他还是活了下来,经历了几次至亲的离别让他麻木,他活着但已近乎行尸走肉。直到一天他遇見了心爱的人,伊凡再次幻想与她重建梦世界,但现实终归是现实,他在无法回到梦的伊始。伊凡后来的妻子也无情地背叛了他,一直以来受到现实不断打击的伊凡终于卸下了最后的盔甲,他再一次被打入深渊,并且再也站不起来了。导演巧妙地将伊凡的人生划分成几个重要情节,分别有“伊凡和玛瑞赫卡”“波罗妮娜”“孤独”“伊凡和巴拉格娜”“日常生活”“圣诞”“春在明天”“雷雨”“小酒店”“伊凡之死”“虔诚的仪式”这是一个单元,尽管前后情节在时间上并不连贯,但是通过导演合理的剪辑,我们依旧可以理解情节发展过程,跟随着主人公伊凡一起经历他史诗般的一生,为他苦难的经历惋惜流泪,体会他情感心理的升落,也为他面对命运降临时抗争坚持的紧张和不甘。

3 “造型奇特”的诗:蒙太奇基础上的摄影

既然是诗电影就必然要有诗歌的境界,诗歌之境有多种,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中的求“真”的境界。又有“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的境界。“诗境”是极简约又是极复杂的。蒙太奇基础上电影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诗意”。电影是“时空综合的造型艺术”。为达到“诗意”导演在玩转这门综合艺术时用了许多奇特的“造型”。影片为展现意境,传达真谛,在影像的造型上有许多过人和独到之处。如,片头树林间下落的移动镜头,尽管观众并没有看到大树倾倒的那一刻,但是通过拍摄记录伊凡哥哥的面部表情和机位的移动,我们能够想象出大树倒下来的那瞬间,哥哥是如何的绝望且无法逃脫;片中随处可见的长镜头,伊凡和玛瑞赫卡在针树林里欢快的玩闹嬉戏,配上镜头前一直朦胧遮挡着树枝,让人忍不住产生一探究竟的欲望,想要撩开眼前这层隐晦的遮挡,看见主人公真实的情感流露;导演在表现送葬队伍时用了极简风格的摄影方式,通过远景和近景的切换,远景时送葬队伍很长也很渺小,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上仿佛只是一直疲惫前行的队伍,但在近景拍摄中,观众终于能够听到送葬队伍中的哭泣声、哀嚎声,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情真意切。冰天雪地里的世界宛如梦里,光怪陆离的民族舞蹈无不体现着导演对宗教和命运的讽刺。导演用这些镜头给我们展现了一幅巨型奇观图。我深深地为片尾伊凡与玛瑞赫卡在吟唱歌中“重逢”的动人画面所折服,导演展现现实与梦境之间交错的手法娴熟,如真似幻的景象最后出现的红色荆棘刺痛人心。

4 落幕之诗:蒙太奇的情感艺术渲染

影片的最后是以伊凡的葬礼落幕,与影片最开始的情节相呼应,其中最后的几个镜头与开头中的镜头十分相似。可以说“死亡”贯穿了整部影片,而最后虔诚的葬礼似乎是对伊凡的讽刺,是全片达到了最后一个高潮。伊凡饱受苦难,最终仍落得惨死的下场,善良的他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对于所仅拥有的人都倍加珍惜,对于自己的苦难坚强到底,但最后还是没有受到上帝的一丝怜悯。伊凡在最后受到迫害时,那样的无助但却没有人上前帮助,主人公的遭遇与周围人形成强烈的对比,诗意蒙太奇的运用突出了伊凡之死的壮烈和悲怆,黑红画面之间是对现实的迷茫和不甘,是对冷漠的质疑和痛心,是对生命的怀疑和控诉。包括之后伊凡的葬礼上,许多人为其进行虔诚的祷告,似乎生命中出现的这一个人对他们极其重要。但可笑的是,在葬礼结束后,人们仿佛失去记忆一般,开始欢歌笑语享受着自己的生活。伊凡曾表示,自己死后,要穿着新郎的衣服下葬。或许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这一做法,但从伊凡的人生经历来看我们或许能窥探到其一丝心理。生前伊凡经历了亲人的离去、爱人的背叛,他的一生充满了孤独和绝望,在影片最后一刻死去,他又用死亡将这种孤寂上升到顶峰。

无论是剪辑效果、画面中的色彩还是配乐,都是主人公内心情感的外化,是生来痛苦的宣泄,挣扎着要向人们表达不满的情绪,命运一旦降落在平凡人身上也同样会迸发出震撼的反叛意识,渲染出无尽的凄苦和悲凉。伊凡只是被人们短暂地记住了一下,又好像从未被记住过,他作为整个民族中的一个小人物,又是千千万万平凡人的缩影。在那个冷漠荒芜的乌克兰民族中,这样的人数不胜举。如果说诗意蒙太奇中的隐喻能够表现主人公的情感,那么伊凡作为整部影片最大的隐喻伏笔,象征着民族命运存亡,苦难的民族正遭受迫害,绝望与无奈笼罩在头顶,天使在窗外,但他们也拯救不了任何人。整部影片中,配乐也是十分亮眼的一个要素,直击耳膜的迷幻的音乐是乌克兰民族的特色,导演通过别具风情的高加索音乐将观众的心一下子拉入影片之中。葬礼上、放牧时……影片在多处重复使用同一段配乐,加重了影片凝重悲哀的氛围,犹如一曲长叹调,道尽了世俗百态。这样一个游牧民族在草原山间生存,锻炼出了粗犷的气性,也唏嘘其民族的苦难。一个崇尚音乐与宗教的民族,本该拥有充满魅力而欢快的生活,但是表面的欢愉背后却是无尽的痛苦,人们在苦难中沉沦就愈加想要享受短暂的欢乐,企图用虔诚来慰藉内心,改变现实。

电影,是雕琢时光的艺术,是反映时代的灵魂。用诗意的画面、动人的音乐构建一段影像,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我们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是情感的传递从不受限于空间的转换,它是如此强烈,如此震撼。帕拉杰诺夫的这部电影给我带来摄影、剪辑、音乐的指导同时,更给我带来刺痛内心的震撼。一部感人的好电影就应如此,满足观众视听享受后更是要带给观众无尽的反思与回味。

作者简介

刘晓东(1991-),男,汉族,浙江青田,硕士研究生,助教。摄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