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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村·街

2019-12-11363123厦门大学附属实验中学朱香凝

作文中学版 2019年12期

363123 厦门大学附属实验中学 朱香凝

那山,那海,那村,那街,闽南走透透,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01

太武奇观。

站在山脚往上望,太武山上有一片裸露的岩石,浑然天成,像一本半翻开的书、一个倒立的惊叹号、一只青蛙和一群蝌蚪……山顶云烟笼罩,犹如雪峰头顶的白帽。

走,去探访山间的雾霭流岚,去俯瞰山脚的红瓦白墙。

水库、山树、村庄从眼前闪过,峰回路转,我们抵达红星寺。寺前有一块大石头,宽阔平整,上刻斗大的红字“朝圣石”。明黄色的石头上缀满地衣,有些灰绿,有些灰白,有些浅紫,仿佛披着一件华丽的霓裳羽衣。人们在朝圣石上自如爬行,虔诚叩拜。

石边立着一块灰白石碑。太武山以摩崖石刻为人称道。

石边多野花杂树。有灌木果实如成对牛角,有花呈淡紫色状若宝塔,有花小而精致如黄鹂的雏鸟,有花攀援向上似爬山虎然近观则不同。还有“桃金娘”,其果实呈灰褐色,活像串串小铃铛,风过却无言,只点头致意。

我们爬上高处,眺望山下远处的“天涯海角”,却大失所望——天,白茫茫;海,灰茫茫;海上浮着几座小岛,不见了红瓦白墙!

但我们却意外邂逅一场盛大的惊喜。刚刚蓄积在山那头的云雾,此刻借着风飘过来,一团紧接着一团,迅疾游走,恰如赶赴一场盛会。

太武云烟,那么轻快,那么敏捷,恍若大山赋予了它们生命,它们一下子扑棱棱活跃起来。它们恰似头脑中不着边际的幻想,电光石火,稍纵即逝。

它们在飞吗?你却看不清翅膀的痕迹,只见仙袂飘飘。那样洁白,那样一尘不染的山之仙子啊!我终于知道太武山上云烟的由来,那是山和海的灵气共同孕育出的神秘与澄明。

一场大雨正酝酿。归去,太武云烟仍袅袅。

02

天涯海角。

咸腥的海风扑过来时,一种久违的亲切油然而生。

长长的海角像一只触角伸进海里,触角末端长了只眼睛,那便是灯塔。它提醒航船不要撞在尖刀的锋上——它的确像一柄短刀,明晃晃地摆在大海面前,想镇住它汹涌的波涛。“镇海卫”这个名字起得恰到好处。

这一带尚未开发成景区,如茵绿草上交织着游人踩出的小路。草丛里落满野花,像谁不小心撒落的彩色碎片,又像地下精灵的眼睛,偷偷钻出地面,悄悄打量行人。每种花再携上各自的叶,草地便热闹得如花草在此聚会。

大海终于毫无遮掩,我们得以一睹芳容。礁石上激起的白浪,是镶了一圈淡雅花边的裙裾;灰蓝、浅碧、浑黄,共同织就无缝天衣,层层布料不似拼凑而成,而是搭配得和谐完美;远处若隐若现的小岛,犹如大海随身佩戴的珠宝,更衬其貌美动人。

那与海相伴相依的礁石上,栖了几只洁白的海鸟,海鸟与礁石搭配在一起,一动一静,一白一棕,格外和谐。参差的石块有些依旧棱角分明,有些却在风劈浪削下变成龟壳般的模样——它们本该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巧克力饼干吧,是哪个孩童将它们掰成不规则的小块随手撒在这里?

如此美景,自然引来扛摄像机三角架的家伙追着跑。我们撞见一对拍生活照的情侣。他们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还支起画架,调好颜料,架上是一幅已完工的画,画的正是海边风光。

到了相对开阔平坦的地方,只见小摊小店林立。四根杆子撑开遮阳的黑幔,或装潢成童话城堡,或摆上秋千、跷跷板之类的游乐设备,挖空心思招徕顾客。

在一家小店喝完四果汤,我们荡起秋千。坐着短而宽的木板,握着粗糙的麻绳,于秋千的起起落落中,我仿佛找回了遗失的童年。

我沉醉于随秋千欢舞的风,沉醉于几欲飞天的畅快,那么惬意,那么轻盈。天更近了,海更阔了,草地更绿了。我闻到草叶的清香,不同于花的芬芳,那是都市人在夏日的一场暴雨过后才会闻到的味道,就算蒙住眼睛,也能凭它辨出那一抹生机无限的绿。

海风凉意彻骨,给人一种彻彻底底的爽。它很纯净,纯净得叫人心旷神怡。

路边,冷绿的松,灰绿的剑麻,直直地向上生长,似守卫这方土地的将士。

或许不开发也是一种守护吧,护着这方几近原始的净土,护着天之涯、海之角……

山和海不曾老去,山依然伟岸,海依然宽广。

03

桑榆非晚。

“整棵树其实就是一片叶子。”在华侨村,我想起了梭罗的这个比喻。

那高山上的一棵棵树,远远望去,树形竟清一色地优美,如纤巧的水滴。而群山也许是更大的叶子上的叶脉,村庄与田野不过是“生活在叶脉上的昆虫”。

傍晚,巨幅天幕上,西垂的夕阳一寸一寸染黄了林梢。整座大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愈发显得饱满。山风似一杯冰凉的菊花茶,清凉,沁人心脾。恬静拥抱着大地,拥抱着大地上劳作的人们,拥抱着人们身后的房屋——它们古风犹存,仿佛幽居深山的隐士,屋顶飘着缕缕炊烟。

村里的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个步履悠闲,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慢动作。见到一老者,身穿花衬衫,正遛着狗。绳那端的家伙赖在树下不肯走,他便静候一旁,似乎不晓得扯扯这端的绳。

那边有人摆了摊卖西瓜,现摘现卖。初次邂逅成片的西瓜地,虽无深蓝天空金黄圆月,倒有夕阳布金晖、柔光笼瓜地。走在田间小径上,全是“哼一曲乡间小唱”的闲适与惬意。

山风渐劲,斜阳悄悄地挪移,收割机沙哑的嗓音里,滚动着一支亘古不变的歌谣。低沉的轰鸣,震荡了群山,使每一座山都成了回音壁,每一座山都同这机器一起奏响一支交响曲;震荡了土地,于是吞进绿,吐出棕褐,掀起细碎的土浪;震荡了阳光,于是它在梢头轻颤,大山披着的那件金色外套上有了粼粼波纹——此刻金黄正一寸一寸地消失。

唯一岿然不动的是几只白鹭,它们于田间小憩,收割机碾过,并未惊飞它们。它们似在屏息聆听旷远的曲调,琢磨其中的奥秘,不知不觉站成了一道风景,为山村这幅旷远的画卷添上短小有力的几笔,如此安详,如此恬淡,一如这村和村中人。

东隅已逝,劳作的人们竭力抓住黄昏的尾巴,不让它溜走。桑榆非晚,日暮时分的风光也可以这般美妙。

04

古街不古。

小巷里的牡蛎面线糊烫得尝不出滋味,我的舌头出现短暂的麻木。

这儿的巷与华侨村集市的巷似乎相同,又不大一样。相似的骑楼,相似的石板路,相似的沧桑。但那儿的巷沧桑归沧桑,始终素面朝天,这儿的巷却涂脂抹粉,竭力用光鲜掩盖黯淡;那儿的巷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原住民,这儿的巷密布着熙熙攘攘的外来客;那儿的巷独守一方天地,这儿的巷被林立的商铺占领,被灯光与喧嚣霸占。酒吧气氛暧昧,小吃店生意火爆,服装铺装饰招摇。“非遗”展厅算是一股清流,在浊浪滚滚中坚定地站稳脚跟。

老屋沐浴着金黄的灯光,获得了梦幻般的重生。外墙上的漆剥落,揭开一层皮囊,露出红砖似的心事,一块红砖就是一件心事。老屋的时日不多,它掏出心事,一件一件讲给儿女们听、讲给过往的人听。它没法料到自己要讲的下一件事是什么,那墙皮只得东一块西一块地掉。翠色的藤蔓侵占了一整扇窗。窗边挂的巨大横幅,呐喊着对毛主席的拥护,仍红得逼眼。

巷本非巷,实名为“古街”,只是后来修了更宽的街,原先的街便沦落为巷。巷前留出大片空地,有的是空间让孩童疯跑,或吹泡泡或拍塑料球,没玩具的也蹬辆小自行车,嘴里咿呀着不成句的词、不成调的歌。

使古街沦落的家伙,得意扬扬地横在它面前,持彩练当空舞,唤作“飘带桥”。飘带上缀着成串夜明珠,原来是大红灯笼。

飘带桥飞过车水马龙,飞过大厦高楼,灵动如轻风穿行,它的翅膀轻轻托起如蚁人流。它连接起古街与周遭的一切。

耀眼的霓虹灯,勾勒着桥边亭台的轮廓,那亭台翘起四角,建起数道圆门,雕梁画栋,有意仿古。明明长了副现代的骨架,却刻意穿旧时衣,化旧时妆。桥边江水静默,望尽几世繁华。

处处皆乐声。或自组乐队,于飘带桥下,立起谱架,高声弹唱,怡然自得,于喧闹中找到桃花源;或坐在店前,唱得卖力,使出十八般武艺招揽生意;或立在街头,自如卖唱,他人眼中的落魄,却是歌唱者孜孜以求的自由。或如百鸟齐鸣,或如雀鸟欢嚷,或若孤雁离群。

小城故事多,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

闽南走透透,回家路上我突发灵感,吟了一首诗:把云种在山巅海角/便长出人间仙境//把阳光种在叶缝/把瓜菜种在田野/细听村庄仲夏蛙鸣//把石头种在山上/把隧道种在石头里/把小汽车种在隧道里/把水泥路种到小汽车脚下/把楼房种在水泥路旁/长出一栋又一栋新楼/长成一座城……

简 评

中学生写家乡风物并不少见,但如香凝同学这般深入、深情者鲜见。山岩云岚野花杂树,海鸟礁石小店村街,风景与人文交织,美不胜收。除了遍地可见的细节,本文的语言美尤为突出,每一句话都十分耐读,诸如“长长的海角像一只触角伸进海里,触角末端长了只眼睛,那便是灯塔”这样精致奇巧的句子让人眼前一亮。

另外,本文的句子不求长,但求准,很多句子有戛然而止之感,干净利落,令人回味,略有汪曾祺散文的风致。汪老在《葡萄月令》中写道:“立柱有汤碗口粗的、饭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施了肥,浇了水,葡萄就使劲抽条、长叶子。真快!原来是几根枯藤,几天工夫,就变成青枝绿叶的一大片。五月,浇水,喷药,打梢,掐须。”

香凝在文中写道:“把石头种在山上,把隧道种在石头里,把小汽车种在隧道里……”这样的句子是童趣,是突发奇想,是神来之笔,更是写作最自在状态的表现。此时此刻,写作是享受,是精神与心灵的抚慰,是对汉语言文字的再创造。少年写作,多灵感硬挤,多少年老成,多一分事说三分话,虚张声势装纸老虎。本文成功地与此习性做了告别,极度自由,极度舒展。

(郭培旺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