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1

陈珂和王志鹏结婚的时候，认识还不到三个月。

他们的相遇，简直是天雷勾动地火，对视的眼神中，火星迸起，瞬间就燎了原。这两人都是嘎嘣脆的脾气，没有犹豫，没有试探。要谈恋爱吗？谈就谈！想结婚吗？结就结！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都是甜腻腻的，而他们，又多了份电闪雷鸣。那时，他们有着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争吵来得快，去得更快，痛快淋漓，毫不拖泥带水。每天下了班，王志鹏和陈珂凑在一起，商量吃哪家的外卖。饭后，他打游戏，她刷偶像剧，小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那天，王志鹏吃腻了外卖，和陈珂回家蹭饭。婆婆看着陈珂精致的美甲，皱了皱眉，“你们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儿，总吃外卖多不健康啊，胃也受不了啊。”陈珂才不上这个圈套，她要学会了做饭，还不得做一辈子的老妈子啊？她踹一脚志鹏，“听见没？赶紧跟妈学做饭。”王志鹏瘫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婆婆还在那絮絮叨叨的，努力把陈珂塑造成一个贤良淑德的家庭主妇。

第二天，陈珂就带志鹏去了自己家。陈珂爸爸在灶前煎炒烹炸，让女婿给他打下手，“志鹏啊，你跟我学着点，小丽最喜欢我做的菜了。娶老婆嘛，就得好好疼才行。”陈珂站在厨房门口，看王志鹏龇牙咧嘴地跟一头大蒜较劲，她冲他得意地笑，他还给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陈珂就是想让他看看，谁还不是爸妈的掌中宝？

到底谁做饭的问题，还没得出结论，陈珂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下，婆婆也不忙着教育她了，每天跑来给她做营养餐，唯恐陈珂吃不好，耽误了肚子里的孩子。王志鹏也跟着沾了光，两个人躺在床上，肚子比着赛地大。陈珂笑他，“到底是你怀孕，还是我怀孕？”志鹏并不在意，“我现在陪你一起长胖，等你生完后，再陪你一起减肥呗。”

2

生完乔乔后，陈珂觉得自己快抑郁了。

从怀孕的那天起，陈珂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油炸的不能吃，麻辣的不能吃，酒吧不能进，迪厅就更别说了，为了这个小东西，她整整熬了九个月。本以为生出来就好了，没想到，日子更悲惨了。晚上，小家伙两个小时就醒一次，把她折磨到两眼发直。白天，孩子睡了，她也想跟着补觉，婆婆却非要教她做家务。她最听不得婆婆挂在嘴上的那句话：“当妈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家里得有个家的样子。”

当妈怎么了？谁规定当了妈就该做这一切啊，这些活她怎么不教给王志鹏啊？她儿子当了爹和没当爹时一样，该打游戏就打游戏，该出门会朋友就出门会朋友。这个孩子，是她给自己生的吗？

只有娘家妈过来的时候，陈珂才能心安理得地休息，什么也不用操心，看着她妈哄孩子，做饭，打扫卫生，忙前忙后的，就没有个累的时候。陈珂很感慨，婆婆和老妈这一代女人，全部身心都贡献给了家庭，活得没有了自己，而且，还无怨无悔的。让她钦佩，又有点悲哀。

很快，陈珂就发现，婆婆改变了策略。那天，孩子拉臭臭了，陈珂喊婆婆给孩子洗屁屁。婆婆把兑好的温水拿了过来，放在那里，让陈珂自己动手。陈珂没干过这活，她托着软软的小身子，手忙脚乱地，孩子也感觉出她的生疏，小嘴一撇，哭了起来。陈珂慌了，急得冲婆婆喊，“您倒是搭把手啊！”婆婆却说，“我不能什么都替你干，得培养你学会做家务活，这叫授之以渔。”陈珂气得直跺脚。

晚上，等王志鹏下班回来，陈珂跟他吐槽了半天，越说越气，他有点烦，“妈也是为了你好。”陈珂不干了，把孩子扔给他，就把他撵出了屋。王志鹏抱着孩子进了奶奶屋，等孩子睡了，他抱着回屋的时候，发现陈珂不见了。她的手机扔在床上，上面是半小时前发出的一条朋友圈，“这样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王志鹏打了一圈电话，陈珂爸妈、朋友们都说没见过她。他很怕她真想不开，做了傻事。婆婆也慌了，赶紧打了报警电话。警车很快就来了，邻居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说新闻里有个妈妈得抑郁症，抱着孩子跳了楼。陈珂妈妈一下子绷不住了，“王志鹏，要是珂珂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3

陈珂是半夜才回来的。

她喝得醉醺醺的，身上还有很浓的烟味。志鹏被她这个样子气个半死，“你看看你，还有个当妈的样儿吗？”陈珂也吼他，“你就像当爸的吗？自从嫁了你，我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了。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不是来给你家做老妈子的！”婆婆过来拦她，被她随手一推，差点摔倒。志鹏急了，推开她，把妈护在身后，“你不想过就别过！”“离婚，谁不离谁孙子！”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办了离婚手续。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已经闪婚，又闪离了。

离婚后，陈珂带着乔乔回了爸妈家。等孩子满六个月，陈珂出去工作了。她空闲时间多，约好友逛逛街，看看电影，晚上回到家，逗一逗乔乔，吃着爸妈做的饭菜，又回到了在家里做姑娘的幸福时光。

乔乔满周岁那天，她学会了走路，摇摇晃晃地到处走，几个大人在周围伸长手护着，孩子扑到志鹏怀里。姥姥劝闺女，“志鹏都主动跟你爸学做饭了，你俩要不再考虑考虑？”陈珂撇撇嘴，“我才不要吃回头草，我现在过得多舒服。”

她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结不结婚的，真没那么重要。但是，没过多久，她这想法就被打了脸。那天，陈珂妈觉得身上疼，去医院一查，是挺严重的胆结石，需要摘除胆囊。陈珂让志鹏把乔乔接去奶奶家住几天，自己又请了几天假，全程守着老妈，她爸也不放心，也守在医院里。

等她妈从手术室出来，大家都松了口气，她爸这才觉出头晕，原来是犯了高血压，也躺进了病房里。那几天，陈珂一个人跑上跑下的，才两天的工夫，她的眼窝都凹下去了。老妈很快就能吃东西了，“我想吃青菜粥了。”她说完才意识到，老伴也躺在医院里呢。陈珂让她放心，“我这就回去做，保证跟我爸熬的一个味。”

陈珂回到家打开冰箱，才发现自己犯了错。她把冰淇淋放在了冷藏上，化成了水，把青菜放进了冷冻箱，都冻得不能吃了。她收拾着那些东西，气得直骂自己笨，骂着骂着，她的眼泪就出来了。她一直自诩离了婚过得照样潇洒，现在才明白，都是因为有父母在她背后撑着。陈珂去饭店买了两份粥，回到医院，发现志鹏来了。她妈招呼她过来，“志鹏自己煮的粥，味道还不错呢。”

陈珂瞥了志鹏一眼，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4

爸妈出了院，陈珂终于吃上了一顿热乎饭，“我在外面念书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这个味道。”她爸忍不住说她，“你呀，也该学着做做饭了。要不然，等乔乔长大了，她想家都不知道该想啥。”自从陈珂离婚后，她爸妈也没少反省自己，他们太宠着这宝贝女儿，啥也舍不得让她干。她长大了，成家了，生娃了，却不能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陈珂没吱声，但听进去了。她开始学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她拿出更多的时间，更大的耐心，陪乔乔玩玩具，给她讲故事。孩子也慢慢跟她亲近了，吵着要跟妈妈睡。陈珂终于明白，自己也是一个妈，应该给乔乔撑起一片天。更让她爸妈高兴的是，陈珂还发了朋友圈，说要去相亲了。王志鹏看到了，他来接乔乔的时候，才装作不经意地问她，“听说你去相亲了，人怎么样？”陈珂回答得很认真，“人还不错，乔乔也很喜欢他。我正有事要跟你商量，如果我和他结婚了，乔乔的姓能不能改了？”王志鹏急了，“乔乔是我闺女，凭什么跟别人姓？”陈珂撇了撇嘴，“还你闺女呢，你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吗？”他毫不示弱，“我当然能。”

这次争吵的结果是，他们俩又去了民政局。王志鹏拿着重新领到的结婚证，看着陈珂一脸贼笑，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其实，王志鹏等这个台阶也很久了。当初，他一直以为，是陈珂的刁蛮任性导致了他们离婚。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并不只是受害者。

他们觉得年龄到了就可以结婚了，其实，进入婚姻的心智和能力都没准备好。他以为，陈珂有老妈照顾就足够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作为丈夫，作为爸爸，应该做些什么。他忽略了妻子的情绪，又在她和老妈发生矛盾的时候，选择了逃避。他很想弥补，重新给女儿一个家，证明自己也可以是个好丈夫、好爸爸。陈珂目睹了母親那辈人在婚姻里牺牲了全部，很希望能在婚后继续保持自我，却对这自我的理解有了偏差。

婚后，柴米油盐、水电煤气，各项杂乱支出，尤其是做了父母，想给孩子、老人有保障的生活，只能放弃任性挥霍，多一份筹谋和操劳。那不是可悲地失去了自我，而是终于脱离了父母的庇护，成了能承担起整个家庭责任的成年人。

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