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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里的澎湃

2019-12-09梁永安

读者 2019年24期
关键词:桑塔格土星瓦尔

梁永安

蘇珊·桑塔格

一番游历之后,我离开艳阳高照的云南,回到阴雨绵绵的上海。日月星光皆不见,深更半夜常常醒来,墨色中一片“剪不断,理还乱”。于是开灯读书,心里便不知不觉安静下来,直到听见窗外第一声鸟鸣,那么清亮,才放下书本再回到春眠的微暖中。

这几夜读的是传记——《苏珊·桑塔格:精神与魅力》,作者是德国作家丹尼尔·施赖伯。桑塔格一生洋溢着“土星气质”,不断进行自我怀疑和自我拓展,活出了伟大的宽度。她对此也有明确的认识,她曾说土星气质的标志是“一种深刻的忧郁”,具有土星气质的人“对于自我有自觉的本能且毫不宽容,自我从来不被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从传统角度看,她的一生谈不上圆满,她于1950年17岁时结婚,又于1957年离婚,情感之路坎坷多变。然而越过这些生活的湍流,当她的极度敏锐放到社会历史的广阔视野中,反而释放出超凡的观察力,刷新了当代文化的感觉。《反对阐释》《论摄影》《火山情人》……一本本颠覆之作,不但形成了她的“不死性”,也证明了女性在思想领域的卓越能力。

最令我感动的是桑塔格生命的澎湃。很多人年轻时追风逐浪,梦想轻舟远航,但离开学校后,随着生活的大珠小珠倾泻而下,人在现实面前便步步退缩,日渐微小,直至隐而不见。王安石《伤仲永》中的一句“泯然众人矣”,放到当下,可以概括很多人的隐痛。桑塔格则不同,她一生坚持英雄主义,如她所崇拜的本雅明,“带着他的残篇断简、他睥睨一切的神色、他的沉思,还有他那无法抛却的忧郁和俯视”,一往无前。刚过40岁,她就患上乳腺癌,这虽使她陷入手术和治疗的漫长痛苦,却也激发她写出了《疾病的隐喻》,她从大众患者被歧视和排斥的灰暗地带,发现了社会的道德痼疾。1993年,60岁的她还前往炮火隆隆的萨拉热窝,导演贝克特的荒诞剧《等待戈多》。高傲的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布罗茨基面对她也万分钦佩,称赞她是“大西洋两岸最具智慧的人。别人论点的终点恰恰是她的起点,我在现代文学中找不到可与她的散文同日而语的精神音乐”。

桑塔格自幼热爱阅读,一开始被教育读那些“正确的书籍”,都是精英阶层所定义的“经典”。桑塔格却是一个异类,她正大光明地从非精英文化中发现转型的“新感受力”。这看似离经叛道,其实只是回到知识分子的常识:文化研究岂能只面向单一的东西?桑塔格的宽度正在于此,她坚决反对用对立的概念面对世界,坚持一切都要放在整个人类的基础上平等对待。这需要极强的思辨力,需要大量阅读、行走。桑塔格年轻时曾对爸爸说:“我绝不会嫁给一个不喜欢别人读书的人。”这句话,真应该印在每本爱情书的扉页上。

我很喜欢这本书里的一段描写:“1959年2月,26岁的桑塔格在一个鸡尾酒会上认识了三个人,他们正好是桑塔格幻想的那种知识生活的偶像。酒会在法国哲学家让·瓦尔的家中举行。让·瓦尔似乎很不在意自己的外表。科学史家乔治·德·桑蒂拉纳也在场,还有一个长得像萨特的年长男性,‘只是比他更丑而且跛脚,随后她才知道他就是萨特本人。”这一段虽然只是小小的聚会情景,却被桑塔格详细地写在日记里。她记下了自己内心的洞察:不拘一格是至高的精神境界,只有孱弱者才如履薄冰,精心修饰。自由不但是宏大的奋斗目标,也是日常生活中的生动细节。

(寒 山摘自《莫愁·智慧女性》201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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