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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在半空的日子(组诗)

2019-12-02吴伟华

文学港 2019年11期
关键词:拜拜桉树路灯

吴伟华

在梅西

白云落地。山峰的耸立有了依靠

春天越陷越深。你从死亡中来

杜鹃、柚树也都开了花

你记得的,杜鹃将凋零,柚花会结果

羊群走出羊圈,跑向山冈

你知道的,到了冬天,它们就走向屠宰场

你看,山上的桉树多么齐整

池塘里的倒影既真实,又虚幻

如同你永久的离开:如此盛大,如此轻浮

雾中的苦楝树

我曾站在落叶丛中仰望。干枯的果实

只露出半张脸。数不清的它们

犹豫着,待鸟雀飞尽,要不要喊痛

要不要找回失去的半张脸

现在,我们终于隔着一条大河重逢

我以为,是这些细密的花

替我挡住了春天

是蜜蜂,将这场轻浮变成甜蜜的加工厂

只是我并不需要阳光的安慰

在这对峙中,首先败退下来

父亲生前,最喜欢这种蜂蜜。他反复问

为什么,名字带苦、命里带苦的花

却酿出最甜的蜜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放弃了养蜂

却爱上了喝蜂蜜水

——在一个个悬在半空的日子里

拜 拜

谁知道,离开七年后,你有了新名字

你从未见过的孙子,开始学习说话

在弟弟家,他对着照片墙

一一指认他的亲人:爸爸、妈妈、阿婆

姊姊、哥哥、伯伯……

每一次指向你,他总是说

——这是“拜拜”

这个“拜拜”,不是还能再相见的离别

不是离别前的挥手

是他回到老家,对着神明,对着你的遗像

一次次躹躬,拜神的“拜”

是的,所有离去的亲人,都是长着翅膀的神明

只是我不知该如何再面对生命中无数的“拜拜”

——是听作再见

还是想到你——永远无法再见的你

油桐花

那年暮春,在闽西,我沿山涧而行

漫山油桐盛放。落花,随流水

偶或沾上衣衫。我热爱这些开过

又败了的繁花

从未因它的颜色,为它们飘零而哀伤

很多时候,我想模仿鸟儿

隐身花丛,大声叫喊一生都不敢说的话

越往上走,路越艰难。转弯处

一座瀑布突然出现,发出隆隆巨响

水汽大雾般袭来,瞬间湿了容颜

此时,襟前的桐花已不知掉落何处

我记得,有一条小路通往寺庙

寺院被油桐包围。到了秋天,落叶满地

小和尚扫也扫不完

天色渐暗,不需要指路人告诉我

回到人群的捷径。我愿意独自攀援——

与不想离开枝头的旧果实并排站立

看水流如何代替我,哗啦啦从高处跌落

桉树扶稳落日。秋天的落日最圆、最重

桉树摇晃,靠近,迅速分开。在躹躬。在叩头

桉树越长越高,离开河流越来越远

桉树蜕落的树皮撒向山谷,见风就躲

偶尔露出洁白、新鲜的一面,与刚刚剥离的树干

颜色、形状一致。她们还记着彼此

记着那一瞬间的悲伤,与欣喜

一棵葛,与另一棵葛之间

事物古老,喜赤脚行走,为絺,为綌

每朵葛花都在等待云游的神

——浅紫色的神。双目微闭的神

更多时候,葛带着柔软的梯子攀爬

为绳。为鞋。为粮食

为繁体字

挖葛人手持暗器。他说——

四周越来越空旷

我无法代替风,收留山中痛哭的鬼魂

我苦,他们也苦

一直往深处长的葛最苦

这个下午,在无人的酒坊

我长时间注视着葛根慢慢发黑

看着不断加重的年轮

正一圈一圈束缚我内心的猛虎

试图把他也酿成响彻四方的雷霆万钧

象棋厂

村里第一座工厂。在山中为杂木

在象棋厂,为剖开的木头

经过发烧的机器,就有了信仰和规则

一棵树,生产风声、倒影和鸟鸣

也可生产车、马、炮,无序排列在操场

等待被认亲,抱头痛哭

有如枝桠,分担了天赋异禀的称颂

工厂也加工童年

挑刨花的少年,低头、弯腰,像刚治好的病

更多木头,更多人,交替到阳光下暴晒

撞击。推搡。发出清脆的响声

涂上颜色后,红者为兵,黑者为卒

——只顾一直往前拱

路 灯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夜色

——害怕路灯模仿月亮对我的照耀

每盏路灯都有一个可疑的身世

像空悬的美学,分为亮着的、熄灭的

多年前,我在黑暗的梦中奔走

关于苦难和荣誉,三缄其口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酒

——害怕酒后的迷醉、醉后的清醒

我也曾向向日葵学习摇头

不歌唱,不哭泣

十字路口,有人埋葬狗吠,有人焚烧草木

路灯总在空无一人时收拾破碎的脚印

你还害怕什么?

——害怕遇见你

——害怕遇见你手持戒尺,独自走在雪地

佛光大道,路灯像莲花座

每次去大佛寺

总能见铁棚下饮茶的老者,耳背,不言语

若遇雨,雨声如酒,叮叮,当当

清 风

清晨来到柚园,你一定会感激

黄昏的寂寥与黯淡

黑暗打開的通道,已被悉数收回

一夜过后,那么多影子,就变淡了

就消失了

——你的恍惚中,花蕾由绿变白

已盛开的花朵,凛冽芳香

有的流向大海

有的堆积成高山,仿若消失多年的恩仇

重新站在了门口

而果实,要在很久以后,才慢慢长大

在此之前,它们保持沉默

并一一经过你的凝神,和沉思

暴 雨

大雨带走乌云。来不及带走的喧哗

全部留给了河水

跪着挖排水沟的男人,挑着一生弯着的腰

离开了这场雨

眼前的草木,因潮湿而明媚

它们哀而不伤,有比人间更饱满的爱情

有比这个时代更严重的失眠

和失语症。黄昏降临,会有越来越多人

来到河堤

看见浑浊的流水更浑浊了。

遇见熟悉的朋友,他们像藏起翅膀的蝙蝠

轻轻点头致意

谁都不会问起:

——暴风雨来临时,该到什么地方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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