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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的媳妇

2019-12-02丛青

满族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老九小媳妇爷俩

丛青

听老辈人讲,早先年,在宝石山脚下,住着一户姓汪的在旗人,就爷俩。阿祃叫汪老九,儿子叫汪小旺。汪姓是由满族的老姓完颜氏演变而来,与金主完颜阿骨打同宗。完颜氏是最早汉化的女真姓氏。元人陶宗仪在《辍耕录》中说,完颜氏,汉化后为汪姓、王姓,本意为“王”的意思。汪氏一族确切的进京时间为顺治年间(1644),即随龙入关。后来,有母子六人作为驻防兵来岫岩,是镶蓝旗人,在佐领哈什哈帐下当差。佐领是八旗武官名称,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团职或师职。闲言少叙,言归正传。话说到了汪老九祖上这一代,国家承平日久,大清国江山稳固,真个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汪祖不过是个普通兵勇,八旗制度聚则成兵,散则为民。既然没有战事,当然就要开荒种地,繁衍后代。到了汪老九这一代,不过承袭祖上遗风,冬天上山打猎,春天开荒种地。爷俩都很勤快,也舍得下力气。

爷俩还有一手绝活儿,就是每年正月十五闹秧歌时,合扮一头老虎。一张虎皮一披,舞得活灵活现。汪小旺当虎头,汪老九当虎尾。汪小旺瘦小灵活,腾挪跳跃,抓扑扫咬,惟妙惟肖。汪老九当虎尾,不需要做太大的动作,父子俩心意相通,儿子做动作,他只需配合一下就行。不过他学老虎的吼叫,一般人却难分真假。主要是他活动量小,学虎叫时,气息调得匀,再加上岁数在那儿了,自然有一种成年虎的沧桑和威严。当汪小旺窜上跳下之后再学老虎叫,那声音就变味了。所以一番舞动之后,趴在地上喘粗气呢,老虎的肚子还一扇一扇着呢,汪老九就大吼一声。这声虎啸,把近旁观看的人吓得脸色煞白,避走不及。

舞老虎时,爷俩使出浑身解数,极尽百般能事。但平日里为人却忠厚老实,不善言辞,有点木讷。汪小旺二十岁那年,娶了个媳妇,叫佟秀花。这佟姓乃满族八大姓之首,经史料查证,建州女真的后裔,冠用汉字姓的佟、童及仝,均是出自金代女真夹谷姓氏。满族先祖世居满洲佟佳,以地名为姓氏,称佟佳氏。后改称佟氏。要说这汪小旺的媳妇佟秀花,那长得可真是没个比,真可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体性又好,自打过门,对公公孝敬,对丈夫体贴。更有一样打人儿的是,心眼灵通,脑瓜快,说话赶道儿。家里家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与邻里相处,滴水不漏。大伙儿都说老汪家烧了高香,摊上这么个好媳妇,老话说旺不旺看媳妇相。汪小旺的名字起的也好,老汪家大概从此就要兴旺了。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佟秀花的好名声就风快地传开了。

离这里三十多里地的北边儿,有个五十多岁的额真老爷,一肚子花花心眼儿。已经有了三个老婆还不知足,一听到佟秀花的名声,就像黄鼠狼看见了小鸡一样,心里痒痒得恨不能从嗓子眼里伸出一只手来。额真乃是满语,又称厄真,意为主。满洲军队建制里有牛录额真、梅勒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等,是早期满族出兵或狩猎时按家族组织队伍,每十人选一人为首领,称“牛录额真”(箭主之意)。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努尔哈赤定三百人为一牛录,作为基本的户口和军事编制单位,设牛录额真一人管理,始正式成为官员。到了他这辈额真这里,朝廷已经不打仗了,但额真有一定的特权,土地广大,朝廷还有饷银。春天督耕,秋天督收。其实这些事都不需要督促的,老百姓也都不怎么拿额真老爷当回事了。但这额真老爷闲的无聊,督耕督收,既能散散心看光景,又能刷存在感。额真老爷姓黄,喜吃猪大肠,一脸油腻腻的横丝肉,看见好看的女人,笑得声音都变了。老百姓们中流传着一句嗑儿:额真老爷本姓黄,其实是条黄鼠狼,专门爱吃猪大肠,特别喜欢美娇娘。

这天,黄老爷穿上簇新的绸缎马褂,辫子梳得溜光水滑,戴上瓜皮帽,骑上小儿马,心里打着鬼主意,以督耕的名义,直奔汪家。一路上都在想,我怎样才能拿下那个小媳妇呢?人人都说她聪明,我就不信我聪明不过她!

到了汪家,黄老爷像到了自己家一样,从外屋转到里屋,从锅台看到炕上,见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连说好,好。看到了佟秀花,眼睛直了,嘴合不拢,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连连说,好,好,好。汪老九陪着笑,黄老爷理直气壮地在南炕头上盘腿坐下了,皮笑肉不笑地扳着手指头说:“汪老九啊,今儿个,我是来督耕的,啊,督耕。还有呢,就是跟你算算账,啊,算算账。你在我的地盘上前住了四年,后住了五年,这地皮费呢,可是朝廷定的,啊,朝廷。你的境况呢,也不是太好,这我都看见了,嗯,看见了。我呢,是个善良的人,这你们都知道,是吧,都知道。所以呢,有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说我好,都愿意跟我好,哈哈。这样吧,一年就给你合一两银子的地皮钱,这还是看在你儿媳的面子上,年轻人,刚成家,不容易。前四后五,四五二十,利钱就不算了,拢共二十两银子。”汪老九听了,气得胡子乱颤,心想:从康熙年间我家就从京城调拨到这里,驻扎屯田已经几十年了,怎么今儿个成了你的地盘了?汪小旺听了四五二十的算法,明知道不对,却说不出不对在哪里,黄老爷看爷俩干生气却说不出五道不出六的样子,故意打了个沉儿,说:“量你家一时也拿不出二十两银子,这样吧,好人做到底,听说小媳妇挺聪明,今儿个这顿晌饭就叫你家媳妇给我弄二十样菜吧,我吃了,就算一样菜一两银子,咱就把这旧账一笔勾了。我说过我是个善良的人,可有一样,你家的小媳妇要是弄不上来,那她的聪明就是假的,人们传的就是造谣蛊惑,我呢,就得让你家媳妇跟我走一趟了,到我那里我好好教导教导。”汪老九想: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眼下刚开春,咱这小门小户的,上哪儿弄二十样菜呢?汪小旺脸憋得通红,都想一口答应下这二十两银子了,也不能讓媳妇跟他走。爷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说不出话来。

佟秀花看到黄老爷来了,第一个念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等黄老爷跟公爹和丈夫坐在炕上唠嗑的时候,她就在门口悄悄地听。听到这一出,她一掀门帘进来了,对黄老爷笑着说:“黄老爷,您说话可算话?”黄老爷看着佟秀花光彩照人的脸庞,听着她娇滴滴的声音,早就魂飞天外了。一拍胸脯说:“这话怎么说,我黄某人吐口唾沫都是个钉,跟你们这点小钱,丢不起名声!”佟秀花说:“好!我看出黄老爷是个敞亮的爷们,咱们说定了。”说着,伸出了葱管样尖尖的小手指,递到了黄老爷面前。黄老爷呆了呆,问:“干啥?”佟秀花说:“拉勾啊!”黄老爷乐得急忙伸出自己像毛毛虫一样的小手指,跟佟秀花的手指勾在了一起。佟秀花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黄老爷说:“谁变谁是阿其那、塞思黑。”阿其那是满语猪的意思,塞思黑是狗的意思。说完了,他的手还不松开,佟秀花一把甩开了,对汪老九说:“阿祃,您放宽心陪黄老爷坐着,我来掂掇。”扯了把汪小旺,俩人一块出去了。

不过一袋烟的工夫,佟秀花和汪小旺端上来一碟生韭菜、一碟熟韭菜、一碟发芽葱、一碟大酱。佟秀花笑着对黄老爷说:“老爷,您的菜齐了。”黄老爷一看就这四个碟子,脸色都变了,眯缝了眼睛故作仔细地看了看,抬头对佟秀花厉声喝道:“你耍戏本老爷吗?就算你这是菜了,也不够二十样啊!”佟秀花指着生韭菜问:“老爷,这是什么菜?”黄老爷说:“韭菜啊。”又指着熟韭菜问:“这呢?”黄老爷说:“当然还是韭菜啊。”“几个菜了?”“两个啊!”佟秀花说:“老爷您错了,生韭菜加熟韭菜,二九一十八,再加上小葱和大酱,正好二十样。”黄老爷一听傻眼了,说:“你这是什么算法?明明就四个菜,怎么算出了二十样来?”佟秀花说:“我这可是跟老爷您学的啊,您不是要教导教导我吗?我受教了。既然老爷能把前四年后五年变成二十年,我这生韭菜加熟韭菜就是十八个菜!”佟秀花怒目圆睁,银牙咬得咯嘣嘣响。黄老爷见唬不住这小媳妇,还被她戳穿了鬼把戏,嘿嘿冷笑着,说:“你厉害,你厉害,是二十个菜,是二十个菜。”一边说着,一边把屁股往炕沿边挪,却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歪了的瓜皮帽,斜了的小马褂,慌忙趿拉着鞋,灰溜溜地出去了。解开儿马的缰绳,连滚带爬地爬到马背上,佟秀花一把扯住儿马笼头,说:“黄老爷慢走,咱们那二十两银子——”黄老爷忙说:“算了算了,了账了账。”佟秀花一笑,松开了笼头说:“敞亮,黄老爷走好,不送!”汪小旺紧紧攥着一把大镢头杠子,狠狠砸了一下儿马的屁股,那儿马一个高窜了出去,差点把黄老爷颠下马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毛地皮钱没要出来,还落得个灰溜溜的下场,黄老爷真是王八钻进了灶坑里——又憋气又窝火。回到家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床上直撅撅地躺了两天,看哪个老婆都不顺眼。他不甘心啊,就这么算了吗?了账啦?不是我老黄的风格啊!这能怪我吗?那小媳妇太撩人了!软的不行,来硬的呢?对,就这么办!

转眼就是秋天,又该督收了。这天,黄老爷又打扮上了,骑着小儿马,带上四个戈什哈,又奔着老汪家来了。戈什哈是满语侍从、护卫的意思。其实这些戈什哈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种地啊砍柴啊,都忙着呢。又不是战时,谁没事愿意整天看黄老爷的脸色?所以都回家该干啥干啥去了。是黄老爷挨家请来的,对他们说,事儿成了呢,请哥几个整点猪大肠做的下货汤,喝几盅。四个戈什哈一听,当然乐意了,不就是跑跑腿,给老爷壮壮门面吗?妥妥地!四人连忙从厦屋里找出了吃饭的行头——一杆带着红缨子的扎枪头,挂在墙上落满灰的头盔。有一个的靴子被邻居借走了还没还来,黄老爷不耐烦地说,算了,有扎枪头就够了。黄老爷在前面骑马,四个戈什哈端着扎枪头在后面跟跑,黄老爷回头看看,心里想,这回够威风的吧?那小媳妇看见这阵势,还不得乖乖地?嘿嘿嘿!

老远的,汪小旺就看见一行人过来了,打眼一瞅,就是那个黄鼠狼。忙往屋里跑,对媳妇说:“来了,又来了,媳妇你躲一躲。”佟秀花说:“没事,没事,你和爹只需如此如此。”汪小旺点了点头,和爹出去了。

黄老爷进院一撒目,只见佟秀花正在擦抹屋门,便装模作样地说:“今儿个本老爷下来督收,巡视巡视,小媳妇,你公公和丈夫呢?怎么不出来迎接我?”佟秀花说:“老爷下来督收巡视,也没通知我们,我们哪里知道您要来?”黄老爷说:“现在知道也不晚,叫他俩出来。”佟秀花说:“不巧了,那爷俩今儿个上凤凰城卖山货去了,走了有一个时辰了,不在,请老爷不要见怪。”黄老爷寻思:凤凰城三四十里路,打一个来回怎么也得三四个时辰,今儿来对了。他涎来来地说:“小媳妇,今儿我再考考你。”说着,在马上侧了个身,一只脚点地,一只脚插在马镫里,问:“小媳妇,你看我是要上马呢?还是要下马?”四个戈什哈听了一愣,心想:这可怎么回答?怎么回答都不对,说他上马,他肯定就下马。说他下马,他肯定就上马。四个人把手里的扎枪头杵在地上,交头接耳地悄声议论着。看着黄老爷腆着脸的样子,还挤眉弄眼地笑。佟秀花不慌不忙地擦完屋门,将身子斜斜地倚在门框上,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说:“请老爷先说,我这是要出门呢?还是要进门?”黄鼠狼再一次傻眼了,没想到自己费劲巴拉地想出来的高招,叫这小媳妇一下就识破了。在四个戈什哈面前,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他恼羞成怒,把手里的马鞭一指佟秀花,对吊儿郎当站在那里的四个戈什哈喝道:“妈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上!”

四个戈什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想先动手。黄鼠狼又说:“上!把她给我绑了,出事我担着!督收巡视途中,发现情况!”四个戈什哈听了,刚要动手,就听山鸣谷应的一声虎啸,从汪家屋后树林里窜出一只斑斓猛虎,这虎,四個蹄子像四个小碗,身长八九尺,额头上一个斗大的王字,跳了两跳,直奔黄鼠狼而去。黄鼠狼的小儿马吓得浑身哆嗦,撒开四蹄狂奔,边跑边哗啦啦地尿了一地。黄鼠狼搂紧了马脖子,趴在马背上,吓得哇哇大叫,都不是动静了。马鞭子掉了,刚刚点地那只脚上的靴子也顾不得了。四个戈什哈各人顾各人,倒拖着扎枪头,一手捂着头盔,落荒而逃。其中有一个紧跟在小儿马的屁股后面,小儿马跑着跑着,以为后面是老虎追来了,一尥蹶子,把黄鼠狼掀掉了,只听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原来是摔断了一条腿。

花了好几两银子,黄鼠狼才治好了腿,不过走路时短了一截。他再也不敢打佟秀花的坏主意了。一瘸一拐走路的时候,他就想,怪不得那小媳妇又聪明又好看,原来人家是有塔斯哈恩嘟哩护佑着。满族是个多神崇拜的民族,塔斯哈恩嘟哩是虎神的意思。

其实各位看官们都知道,那只老虎是汪氏父子俩装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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