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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的复归

2019-11-29侯沛沛

关键词:神话

侯沛沛

摘 要:神话是文学的源头之一,神话发展到文学,在经历了变革与繁荣之后,到了20世纪中叶,文学又颠覆、解构传统,呈现出回归神话的趋向。本文以原型批评理论为基础对瑞士德语文学家马克斯·弗里施(Max Frisch)的长篇小说《能干的法贝尔》(Homo Faber)中的多重原型进行分析,以期从中窥探这部德语作品在更广阔的宏观文学体系中的原型联系。

关键词:神话;原型批评;法贝儿

中图分类号:I52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9)10-0073-03

《能干的法贝儿》(Homo Faber)是瑞士作家马克斯·弗里施(Max Frisch,1911-1991)的代表作之一,作品讲述了主人公法贝尔与自己青年时代的女友汉娜分手之后,在一次旅途中与自己的亲生女儿(法贝儿与汉娜之女)伊丽莎白相识、相恋、继而乱伦之后女儿意外身亡的故事。作品通过建构反伦理学和反社会学的人物与情节关系,形象化地展示出“文明的法律”与“自然的法律”的尖锐冲突以及作家世界观的矛盾性。本文以原型批评理论为依据,对作品中的多重神话原型进行分析,探讨作为一种隐秘的无意识与人物命运之间关系的“俄狄浦斯情结”,以此来揭示现在社会理性至上、技术统治带来的人性的残缺和社会的失范。

一、原型批评

原型批评是20世纪西方文化史上出现的研究文学和神话等原始关系的一种批评模式,它以神话和原型为切入口来分析集体无意识的内涵和意义的文学批评方法。原型批评的创立者诺斯罗普·弗莱被公认为欧美当代最重要的文学批评家之一。在弗莱看来,神话是文学的结构因素,文学是移位的神话。他认为原型是文学的普遍存在状态,是一种典型的或重复出现的意象[1]。因此,文学作品中艺术意象都具有其象征意义,文学作品中一定有原型的踪迹。

原型批评的另一个重要理论源头为卡尔·荣格的分析心理学。荣格认为,每个个体不仅有“个体无意识”,更有某种先天的,通过遗传的“集体无意识”,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就是原型。而原型可以是个精灵,一个人,或一个过程,从根本上来说,原型就是一种神话形象,是无数相同类型的经验的心理残留物[2]。具体来说,原型可以是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典型意象,在特定的语境中,这些意象可以是相互交际、意义对等的已知联想物。其次,原型可以是某些特定的母題或文学模式,就像单个词语或音符,经过不同的排列组合便会产生既相似又陌生的篇章或乐曲。最后,原型还可以表现为各种生命形之间的切换,即原型可以在人类、诸神、动物和植物世界之间自由转换。总而言之,文学内容的变化就本质而言就是原型的置换和变形。

二、原型解读

(一)法贝儿——俄狄浦斯,阿加门农

小说中法贝儿和女儿伊丽莎白的乱伦情节映射了希腊神话的俄狄浦斯之恋。神话中的母子恋对应作品中的父女恋,而法贝儿则可以看作是现代的俄狄浦斯。俄狄浦斯是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的国王,是国王拉伊俄斯和王后伊俄卡斯忒的儿子。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杀了自己的父亲并娶了自己的母亲。知道实情后震惊不已的伊俄卡斯忒悲愤自缢,俄狄浦斯悔恨不已,刺瞎了自己的双眼,最后惨死异国。

通过分析可以发现,“失明”是法贝儿与俄狄浦斯的相似之一。小说的一开始就写到,法贝儿乘坐的飞机在暴风雪后起飞后,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盲人”[3],在意大利的博物馆里,他“觉得自己有如一个瞎子”,在杜塞尔多夫,他“相信自己就像个瞎子”。他坐在餐车里沉思“我为什么不用双拳握紧两只食叉,让我的脸庞冲着这两只朝上的食叉撞去,戳瞎我的双眼”。如同俄狄浦斯发现自己的罪责后悔恨不已,法贝儿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他的一生都处在心内的煎熬中,文中法贝儿在日记中写到“汉娜一直意识到,这孩子总有一天要离开她的,但是汉娜万万没想到,莎白在旅途中偏偏碰到了她的父亲,这个人毁了一切”。

另一方面伊丽莎白与法贝儿之间的人物关系对应神话中安提戈涅和俄狄浦斯之间的关系。神话中安提戈涅作为俄狄浦斯的大女儿陪伴着失明的父亲开始了漫长的流浪生活,而在小说中伊丽莎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陪伴在她的父亲身边。可以看出,法贝尔和伊丽莎白的乱伦,法贝尔的“失明”,伊丽莎白的陪伴都跟俄狄浦斯情节一一对应。

此外,法贝尔也被视为希腊神话人物阿伽门农,在希腊神话中,经历特洛伊苦战后阿伽门农历经艰难险阻回国后因旅途劳顿想要沐浴,妻子克吕腾涅斯特拉为他准备好温水,就在阿伽门农走进浴室,脱掉衣服,躺在澡盆里时,妻子突然从背后冲进来,用斧头砍死了阿伽门农。弗里施在作品中描述了相似的情节,法贝尔躺在浴缸里,没有关上浴室的房门,突然想到“汉娜可以毫不犹豫地走进来,用一把斧子从背后把我砍死”,此情节与阿加门农被妻子砍死如出一辙。

(二)伊丽莎白—安提戈涅,泊尔赛福涅

安提戈涅是俄狄浦斯和伊俄卡斯塔之女,她陪伴着失明的父亲离开忒拜,穿过森林,越过高山,长途跋涉,吃尽苦头,受尽磨难。小说中伊丽莎白有着与安提戈涅相似的身份,伊丽莎白与法贝儿相识后一直陪伴在她父亲的整个旅途中,法贝尔在对两人关系不知情的情况下,伊丽莎白陪伴他直到希腊,继而导致悲剧的发生。

希腊语中“Kore”一词与德语“Mdchen”一词意义相同,都为“少女”之意。Kore也是希腊神话中冥后,泊尔赛福涅的别名。泊尔赛福涅也是伊丽莎白的原型之一。在文中,法贝尔不止一次地称伊丽莎白为“Mdchen”(少女)。二者的相似之处也体现在了母亲身份的缺席。在希腊神话中,泊尔赛福涅每年要与母亲分开半年,返回地府陪伴她的冥王丈夫。在文中,伊丽莎白与她母亲的分离时间正好是半年,“汉娜让孩子独自去旅行,尽管只有半年时间,但对她来说,心情是够沉重的”,正是这半年时间改变了伊丽莎白和法贝儿的人生轨迹。

可以看出,文本中的人物和神话原形互相关联,在人物关系谱上与神话原型保持一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多个神话原形的组合,伊丽莎白某种意义来说是泊尔赛福涅,阿弗洛狄特,赫尔墨斯和安提戈涅的融合[4]。

(三)汉娜——德墨忒尔,厄里尼厄斯

汉娜作为伊丽莎白的母亲,在神话原型方面也是泊尔赛福涅的母亲德墨忒尔,德墨忒尔被视母爱之神,与温暖、营养、保护、生育、丰收等意义相关联。汉娜的母亲形象事实上在她的青年时代已经显现出来,汉娜“建立了一个秘密的姑娘俱乐部,来废黜耶和华。不管怎么样,可供选择的天堂只有一个,但那里也有众女神”。法贝儿想在医院看望受伤的伊丽莎白时遭到了汉娜的拒绝,“她一分钟时间也不让我待在病房里,好像我要拐走她的女儿似的”。伊丽莎白一直处于汉娜的保护之下,因此法贝儿称汉娜为“母鸡”。汉娜对女儿的奉献精神和对她女儿死因怀疑的态度都是德墨忒尔原型的表现特征。因此,汉娜和伊丽莎白的关系与德墨忒尔和泊耳赛福涅原型关系相互对应。

另一方面,汉娜可以看作是复仇女神厄里尼厄斯,厄里尼厄斯是司复仇的三女神阿勒克图(不安女神)、墨纪拉(妒忌女神)和底西福涅(报仇女神)的总称,作为复仇女神,她们的形象十分可怕:背生双翅,以蛇为发,手持鞭子或火炬。文中有多处对复仇女神的映射。作者在汉娜的外貌描写上体现出了复仇女神的影子,汉娜在探望患胃癌的法贝尔时“穿一身黑色的衣服,踏进我一片雪白的房间”,法贝尔形容她为一只“黑鸟”,黑色预示着神秘、未知、死亡与邪恶,汉娜身穿黑衣是复仇女神的特征之一。

在意大利的国家博物馆里,法贝尔端详《维纳斯的诞生》时,伊丽莎白说道:“别动,你要是站在那,厄里尼厄斯就越发美丽动人了”。法贝尔认为,如果莎白站在他的位置,也会有这样的效果,莎白的影子投射到熟睡的厄里尼厄斯脸上,“它顿时就显得更清醒,更生动,甚至是狂暴”。这里,代表爱情、性欲及美的女神维纳斯唤醒了象征仇恨的复仇女神厄里尼厄斯,乱伦的罪行激起了复仇女神的愤怒,惩罚莎白,同时使法贝尔的良心一生都受痛悔的煎熬。复仇女神的武器为蝮蛇扭成的鞭子,这也昭示了后来莎白被毒蛇咬伤后死去的悲惨命运。

因此上,汉娜映射出的德墨忒尔和厄里尼厄斯原型体现出汉娜性格的双重性,一方面,她极度理性,事业成功,拥有独立的人格;另一方面,她的母性的自私和对技术的敌视导致了她成为反男性主义者,间接地造成了法贝儿乱伦的惨剧。

(四)艾维——赛壬

希腊神话中,海妖塞壬是海神佛里斯和河神阿科洛厄斯的女儿,是种人头鸟身的动物。在神话里中,塞壬以歌声诱惑过往的水手使他们灭亡。无论在文学作品还是绘画作品中,赛壬都是以精通文艺,声线迷人,身体起伏,裸露双乳的形象作為集体欲望的体现,是引起欲望,蛊惑男性的代表[5]。

在作品中,艾维的名字Ivy意为常青藤,一种攀附性很强的植物。在外貌描写方面,艾维“容貌讨人喜欢,胸部非常具有女性的特点”。同时,艾维也象征着情欲,法贝儿不止一次地提到,艾维是在引诱他,“也许她缺乏生理需求…她引诱我纯粹是要我憎恨自己,同时,侮辱我又是她的乐趣”。此外,艾维声音曼妙,“艾维哼着歌曲,好似在嘲弄,她在进行报复,她把手搁在我的膝盖上,她的手按着我的手,她的胳膊搂着我的肩膀,她的肩膀贴着我的肩膀,还有她的吻,这真叫人受不了”。通过分析可以看出,艾维与塞壬的形象十分吻合,她们擅长歌唱,身材曼妙,曲线优美,妖冶蛊惑,他们都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物化,扮演者“狐狸精”的角色。

(五)月亮

月亮在法贝儿的整个行程中扮演了非常神秘的角色,文中是这样描述法贝尔看到月食时恐慌的心情:“太阳、地球和月亮三个天体偶然处于一条直线,必然使月亮阴暗。仅仅是这个事实使我心情不安,好像我不怎么了解月食本身是怎么一回事”。

在西方文化中,月亮常常使人情绪悲哀,联想到寂寞、孤独,西方人早就发现月亮的盈亏影响着人的情绪,月食更是不祥的预兆。希腊神话中的冥月女神赫卡忒(Hecate)现身于月食之时,并伴随着月光、鬼魂、地狱、精灵、魔法、巫术的出现,是魔咒妖术的守护女神。因此上,太阳、地球和月亮分别指法贝尔、汉娜与伊丽莎白莎白,夜空中的星象映射了父女相爱之夜,乱伦的法贝尔成为现代的俄狄浦斯。

三、结论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弗里施在作品中大量地隐性植入了神话中的人物、情节、场所、内在结构、发展逻辑来反映作品中反伦理的两性关系,塑造出工具理性至上的现代人法贝尔。正如美国哈塔尔教授在《神话与哲学:真理之争》中指出的那样:“现代危机诸如异化,知识界、社会和人的无根现象,技术带来的威胁,人们对‘倒退性非理性的发展带来的担心,科学在与宗教、与道德、与美学价值观产生的冲突,都是人们在思想上‘去神话和对理性,对科学过分信任来的结果,任何解决这些问题的颁发都离不开神话或者神话意义的恢复”[6]因此上,神话的复归并非文学的返祖,而是作者试图以新的手法、新的角度来表现现代人的存在,向社会发出振聋发聩呐喊声的表现。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科学技术日益繁荣和昌盛,而科学技术又构成了对人文科学的威慑和制约。神话作为一种重要的艺术形式,表现了生活在这个时代且极为敏感的作者自己强烈的情感和艺术冲动,同时它作为一种感知世界的方式有助于现代人去深刻地认识人生、社会和自然。

参考文献:

〔1〕张德明.批评的视野[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2〕Carl Jung. “on the Relation of Analytical Psychology to Poetry”, CriticL Theory Since Plato. ED.Hazard Adams,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71.

〔3〕马克斯·弗里施.能干的法贝尔[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

〔4〕Walter Schmitz, Max Frisch. Materialien,Frankfurt:Suhrkamp, 1987.

〔5〕梁讯.海妖与狐女原型的探索与比较[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03).

〔6〕Lawrence J.Hatab. Myth and Philosophy: A Contest of Truths. La Salle,IL:.Open Court.1990.

(责任编辑 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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