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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管破了

2019-11-28王安林

江南 2019年6期
关键词:木地板水表漏水

王安林

“晚上我不能过去了。”我在电话里面对周文龙说。

“当然,”他似乎知道我遇上的麻烦,在电话那边肯定地回答我,“她回来了,我当然不会打扰你们。”他那边果断地挂了电话,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我看着一地的水就像是面对全世界的水那样不知所措,这就是我眼前遇到的最大的麻烦。那水是昨晚就有了的。上卫生间时,我发现拖鞋踩上了一摊水。我以为是洗漱时不小心将水弄到地面,就拿拖把将水拖了。今天一早,我去上卫生间时竟然在同一个地方又踩上了一摊水,虽然有些奇怪,但我还是没在意,我一边在内心埋怨着自己的不小心,总是将水弄到外面,一边拿起拖把将那摊水又给拖了。没过多久,妻子去上卫生间,没想到她也踩到一摊水,而且差点就摔倒了。她认为是我刚才上卫生间不小心将水弄到了外面。

“不可能,”我刚好将茶叶放进自己的水杯打算泡茶,“我刚刚还拖过地上的水,怎么可能?”我拿着放了茶叶的水杯过去看。果然,那摊水似乎就没变样,像一块煎饼大大方方地摊在地面上,灯光下还反着光。

“剛才是有一摊水,可我明明是拿拖把拖过,不信……”

“我知道,不信可以去问拖把,”妻子一脸的不屑,“拖把如果会开口说话,你所有的谎言就无处躲藏了。”

我尽量地保持着克制。我在内心对自己说,要冷静。这时我发现那摊水似乎比刚才扩大了一些,这让我感到瞬间的惊奇——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我当然怀疑过自己的眼睛。我蹲下去仔细地观察,水并没有流动的痕迹,但确实是扩大了,它从一块正方形地砖的边缘极其缓慢地往另外一块地砖渗透——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为之着急,像小时候看到一群浩浩荡荡的蚂蚁,它们被一根木棍或者一块石头阻挡。当我发现它确实从地砖中间那条缝隙跨越过去时,竟然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妻子已经坐回到客厅看电视。我将卫生间打量了一番。我只是想知道地面上那一摊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漏水了?我重新拿起拖把将那摊水擦干净。地砖干了一会,但马上就有了湿漉漉的感觉,然后水就顽强地冒出来,有如孩提时不小心磕破了皮的膝盖。我相信是漏水了,只是不知道这水是从什么地方渗出来的。卫生间当然是一个有许多与水相关设施的地方,比如洗漱盆、抽水马桶、电子淋浴器,更加要命的是还有许多的进出水管与下水道,有自来水管子也有雨水和污水的管子。只是所有的管子都躲藏起来了,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些水来自哪根管子。

“是漏水了,”我对着客厅里面的妻子大声地宣布,似乎是要证明自己,“只是我找不到水是从什么地方漏出来的。”

听到喊声的妻子过来,与我一起蹲到那摊水前面。水面明显增大了,这是不是说明漏水的速度在增加?我想象着某根管子上的一条裂缝正在变大,而且越变越大,直到那条管子完全断裂。“会不会是下水道堵塞了?”妻子的想法显然和我的不一样,“早几日,我看到楼上的邻居在装修,也不知道是厨房还是卫生间。不管是厨房还是卫生间,肯定会产生各种垃圾,那些小工如果不负责任,不好好清理,就会将下水道堵塞。”妻子现在已经认定是下水道堵塞了,“你想想,如果下水道已经被那些建筑垃圾堵塞,但楼上的住户们依然在往下水道下水,那些水会往哪儿去呢?”妻子似乎是为那些无路可走的水在想出路,“你说是不是应该原路返回?”妻子突然问我。“原路返回,哪条原路?”我抬起头,正好迎上她一双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想避开已经来不及。我连忙说:“不像是下水道的污水,你看,”我指着那一摊水,“下水道的水不会这么干净清澈。”

“清澈?”妻子笑了,“你觉得你是可以用这水来泡茶喝的,”她打量着我还拿在手上的茶杯,“我听到你刚才接了个电话,你今天恐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过,这水管如果漏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再怎么重要的事,你都得放一放。”

“我知道。”我突然警觉了,“我有什么事么?我没说过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呀。”我想起了周文龙的电话。他只是告诉我她回来的消息。他说,你们约个时间找个地方吧。而那时候地面已经有水了。也就是说水管已经破了。

我再次拿起拖把将那摊水拖干,然后,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地砖。我还是不相信那些水会从地砖下面莫明奇妙地冒出来。

“我看你心中很焦急,”妻子好像不是冲我说的,但她心中比我更着急,竟然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去试探那块地砖。她的那只手在地砖上小心地移动、试探。有那么一刻,我只看到一只白皙的手,上面有着蓝色的血管,似乎这只手是独立的。“有了!”她突然叫起来。我盯着她的手。那只手顺着那块地砖的边沿扩展到了另外一块地砖的边沿,然后那只手就停止了移动,因为再往前就是卫生间的门了。外面铺的是木地板,比卫生间的地面高出五厘米。妻子已经直起身子去洗漱盆洗手。她一边洗一边说:“水是从木地板下面漏出来的。”

“木地板下面?”我的眼睛透过卫生间的门看出去。十多年过去了,所有的木地板依然光洁如镜,虽然有几处划痕和裂缝,但无伤大雅,“你确定水是从木地板下面出来的?”我是想反驳妻子的结论,“木地板下面哪来的水?”

妻子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你说呢?”她擦干自己的手往客厅走,“看来你已经完全忘记这房子原来的模样了。”

那个夏天真的是热,大中午的我跑去看我正在装修的房子。此刻装修工们都去休息了,装修中的房子尽管一片狼藉,但静悄悄的。包工头曾经向我抱怨过这房屋的布局和质量:“一无是处。”他气愤地指责那些劣质的水管,“从来就没见过一套房间里面会装五个水表。”果然,在他的指点下,我看到两个卫生间两个阳台各有一个水表,厨房间还有一个水表。“不就是为了省那么点水管?太不人道了。”包工头看来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这让我为自己能够将房屋的装修交付给他而感到放心。

我看到拆下来的四个水表堆在墙角。水电应该都已完工,接下去是进入铺木地板阶段,几个房间的木隔条都钉好了,就等着往上面盖木地板。在木隔条之间,我看到了各种颜色的电缆线还有水管,当然还有木屑与刨花。包工头与我说过要用最好的水管。他对我说: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是要用最好的材料,就像人的内衣。“看你这装修的架势,是不是急着要进洞房?”他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有了女朋友,一定要给她买最好的内衣。”

我觉得自己是小看小红帽了。他已经回到漏水的卫生间。卫生间的水又多了许多。他好像是为了显示自己那双雨靴的作用,直接站到水里面,用他的雨靴将水往地漏方向拨动。我带点讨好地问:“那么你认为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他没理我,而是对妻子说:“肯定是水管漏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们家的自来水管怎么会跑到地板下面去的。”他从卫生间跨出一只脚,往门外的木地板踩了踩,“难道你们的地板下面全是水管?”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事情说起来会非常复杂,一直会说到人的心地善恶。我想起那个包工头对我说的话,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是要用好的材料,就像女人的内衣。然而,这些高级的内衣还是出问题了。但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现在怎么办?”我只是想尽快地解决问题,越快越好。

“这事有点麻烦。”小红帽蹲下身子,将自己的头整个趴在出水的地方,“首先还是得确定漏水的地方。”我知道他什么也没发现——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看得到地板下面的情况。

“你是希望让我们来帮你解决?”小红帽抬起身子,他的樣子好像是个能够拿主意的老板,先要确定下这单生意。

“我想知道你怎么样才能找到漏水的地方?找到了又怎样换水管?”我对他真的是不放心。

“我们当然会有各种办法,比如切割机,我肯定你从来就没有见过,不要说木地板,就是钢筋水泥浇筑的也能将它打开。”

我似乎就看到了小红帽所说的机器进入了我家,所有的地板瞬间就被打开,野蛮、粗暴,一往无前,地板下面所有的一切全都清晰地暴露无遗。

“不行,这绝对不行,你这不是维修水管,你这简直就是拆迁。”妻子生气地说,“我们难不成还得去投亲靠友、去住宾馆酒店?”

小红帽眨巴眨巴眼睛,估计是觉得自己说的似乎有什么问题:“那你们再商量商量。”但他仍然是不甘心:“难道还会有更好的办法?”他摇着头走了。

我给周文龙打电话。在此之前我给自来水公司打了电话,给水管水道修理部打了电话。他们都答应派人过来。

先是自来水公司的,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维修水管的工人。他一进屋就指责楼道上有好多住户水表箱的门没有关好:“不仅影响楼道美观,而且对住户上下楼梯造成不便。”我想到在这些开着门的水表箱中可能就有我家的,心中就有了自责。

“我上来时已经看过你家的水表,一直在走。我看你家也没在用水,这说明漏水已经很严重。”他整个屋子转了一圈,然后在漏水的卫生间前面停下,“按照相关合同,水表以外的漏水由公司维修,水表以内的漏水由客户负责,”他看了一眼我们夫妻,“关键是你们在装修时私自改造了管道,让我们根本就无从知道现在管道的布局。”

“当时我们房间里面到处都是水表……”我想争辩一下。

“我建议你们当前最需要做的是关闭水表箱里面的进水阀门。”

“然后呢?”我问。

“你们如果需要,我可以通知我们公司的维修队派人来。”

“你意思是让我们坐着等待增援?”我觉得我们完全是被水包围了。

中年男人一直到离开都是那么严肃。

接着来了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进屋时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进屋后也不急着看现场,而是从包里面往外拿各种各样的水管,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有金属的,也有塑料的。他将那些管子依次排开,然后,一个一个地拿起来向我们介绍管子的材质、规格、特点。

“这些管子让我安装在什么地方?”我有点恼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轻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他不好意思地将那些管子收回到包里面,“先看病,先看病。”俨然像个医生,然后背着他的大包随着我在屋子里面四处查看:“这个房子装修起码有十五六年了,这么长时间,不要说水管,就是人也得大修了。”他回头打量我,又看看妻子,“你们还那么年轻,如果是老年人,那修补修补也就凑合着过。以前的水管材料怎么能和现在的比?”他忍不住又放下他的大包,要给我看里面的管子。

是的,我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给周文龙打电话的。

“你们见过面了?”周文龙电话里面的声音很小心,“怎么样?”

“很糟糕,”我说,“简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我将家中漏水的事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了一遍,“就是这样,你得让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多大点事呀,不就是水管坏了?”我听出周文龙口气中的恼火,“那就是说,你们根本就没见面,不,你是说你连电话也没有给她打过?”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应该找周文龙。他以前在工厂待过,做的就是机器维修,虽说时间不长,但肯定知道维修上的门道。难道我怕触碰那段往事,那段几乎与坏了的水管同样长短的岁月?那个匆匆分手的午后,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依稀记得包工头没来,我看着几个小工将木地板一块一块地往木隔条上钉。这时,她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面惊慌地告诉我,她将内裤遗落在屋里了。我紧张地朝工作台的地方看,工作台已经移动了地方,小工正在钉最后的几块木地板。当最后那块木地板合拢时,我似乎是看到盖上了盖的灵柩。当我将我的感觉告诉她时,她轻轻地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乘的是那天晚上的航班,飞往匈牙利的布达佩斯。这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过来往。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有一次,我甚至在电视上看到她。那是对一个著名的旅欧华侨企业家的采访,那个健谈的董事长应该是她的丈夫。当主持人聊到他们的夫妻生活时,我看到董事长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而我却无数次梦见那只手就躲藏在地板下面,伴随着那只手的还有那条黑色的蕾丝内裤,还有断了线的红珊瑚手链。

“好吧,”周文龙叹了口气,“漏水的事你找刘老鬼。”他在电话里面给了我一个号码,“但你得保证,必须与她见面。”周文龙结束时又加了一句,“你得尽快与她见面。”

刘老鬼的年龄好像有点大了,那是指他脸上的皱纹,而他的动作,还有声音,都表示着他实际上并不像脸上那些皱纹那样老。我想,也许那只是沧桑,他的话不多也不少,是我从漏水开始至今碰到的最让人放心的一个。我在介绍漏水情况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踏实,从而让我变得信心满满。他带来的不只是空洞的信心,还带来了眼睛看得到的那些工具。他已经将那些工具搬进来了。

工具并不复杂,体积最大的也只是一台电钻。他向我要了几张白纸和笔,然后取出一只钢卷尺在以前装有水表的那些地方测量。我愣了愣,他难道已经开始工作了?我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我寻思他现在做的一切似乎与地板下面漏水的水管毫无关系。

“你不先确定漏水的地方?”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为什么要确定漏水的地方?”他奇怪地反问我,手上并没有停下他的工作。

“你难道要将所有的地板都打开?”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打开地板?”他终于停下手上的活,“难道你在地板下面埋藏了金银财宝?”他看到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你不会是要将地板下面那些烂水管都回收回来吧?”他拿过一张白纸,一边在上面画图一边说,“我刚才已经将所有的进出水口都看过了,每个地方都可以从原水管直接进水,这样,地板下面的水管就让它见鬼去吧!”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面。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让我看懂他画的图。他拿起另外一张纸,那上面写满了各种非常专业的字母数字。他说:“我让他们将材料都送过来,还有,”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将自己的头探出窗口,“这儿是二楼,让他们将活动脚手架也一起送过来。”

刘老鬼已经开始工作了。看他手脚麻利的架势,估计今天就能够搞定。我心里面在骂前面来过的那些人,要不是找到刘老鬼,我这房子的漏水還不知道会给整治成怎么一副模样。我给刘老鬼泡了一杯茶,妻子给他洗了一盘水果,还热情地邀请他在家吃饭。我们似乎成了一家人,和谐、亲睦、融洽。

他开始使用那台电钻,在他做上记号的地方打孔。机器的声音很响,但我们都已经有所准备,所以一点也不惊慌。电钻在贴了瓷砖的墙面上很难控制,孔的边沿难免会有些粗糙,他会很抱歉地对我说没打好。在他将孔打好时,那些材料也送到了。我看到那个漏水的卫生间窗外已经有人在搭那种钢杆的脚手架。脚手架很快就搭好了,有人从窗口探进个头叫他:“刘老鬼,好啦!”他应了一声,而那边的头早缩回去了。

他从外面的卫生间开始接管子,动作娴熟,没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很难达到。我在边上称赞他的手艺,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共同的朋友周文龙。他不屑地说:“这家伙什么也不会。”

“当然,他在工厂没待多久。而要想像你这样拥有一门精湛的手艺,那是需要持之以恒的时间与高度集中的精力。”我不知道可以拿什么比喻,“我也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人。”确实,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学会任何可以称之为手艺的活。

“但他是一个聪明透顶的人,”他将一根白色的水管穿过他刚刚打出的墙洞,“他不会修阀门不会换水管,但他会将全厂所有的管道阀门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厂里面的锅炉大修好后加水,水到安全的水位以后关闭了主阀门,可是水位还是莫名其妙地往上升,大家都吓傻了,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可不是小事,搞不好会出大事故的。他说他去看看。他跑出去好一会才回来,也奇怪,锅炉的水位就不往上升了。”

“他有什么本领?”

“他一直都不告诉任何人。”管子要转弯了,他拿了一个类似于电烙铁的东西让我搭把手,然后,我闻到一种塑料烧焦了的气味,管子去了应该去的方向。“一直到他要离开工厂了才告诉我,说在水塔底部有一根备用水管,是防备在一些特殊情况下锅炉断水时用的,那上面有个阀门,只要将这个阀门关闭。就这么简单!”他似乎是被耍弄了,“你说,这算什么本领?”

“确实不算什么本领。”

“不过。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在工厂还真是大材小用。他出去以后倒卖建材,什么建材,不就是洋垃圾,他的生意都做到国外了。”

“他的生意做得确实是大,但有风险。不像你,有一门好技术,不管世道怎么变都有饭吃。”

我的话似乎是触到了他的什么,好一阵子他都没说话。这之间他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是从医院打来的,应该是他家中的什么人要做手术。

“这才叫技术,”他应该是说对面要给他家人动手术的大夫,“不是几百几千的钱,动一下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的钱。”

“是老人吗?”

“是我老婆,”他没有说妻子也没说爱人,“这阵子她的身体从来就没有好过。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知道化肥厂么?”

“知道,我们地方最大的国有企业,但都倒闭几十年了。那厂址上盖起了最豪华的住宅小区,叫京都王府。对了,周文龙就住那儿。我去过他家,十八楼,电梯上去就是一个大花园。”

他已经将卫生间里面的管子都弄好了。接下去他得从窗口爬出去,站到外面的脚手架上干活。

“空中花园,”他一边说一边往外爬,“我都不敢去他家,电梯间都不知道怎么进。我只是不明白,那么大那么好的工厂,怎么就垮了?我第一次去周文龙家,发现我老婆他们化肥厂的厂长竟然和周文龙住两对面。”他已经站到外面的脚手架上,“我在花园这边抬头一看,厂长家就住在花园那边。”他真的抬头往对面看去,“你看,你看,对面那个小孩怎么从窗口往外爬?太危险了!”

我也将头从窗口伸出去。果然看到对面窗口有一个人笨手笨脚地在往外爬,那个人头上还戴了一顶红色的安全帽。后来那个人就爬到挂在外墙上的空调架上。现在我看清了,那个人不是小孩,而是小红帽。窗口里面有一个女人给他递出一个布袋。那个女人在高声地喊着让他注意安全:“千万小心,别让它摔下去,用这个布袋去接住。”

“他们是在抓猫,你看到了吗?那只猫就躲在空调中间的底部。”刘老鬼说,“他这样子太危险,戴顶安全帽有什么用,得有安全带才安全。你看他完全是盲目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给周文龙打电话。在电话里面我告诉他,家中漏水的问题彻底地解决了。我将他的朋友刘老鬼狠狠地夸了一通:“又快又好,关键是他根本就没有动我的地板。太好了,他完全放弃了地板下面的老水管。这主意不仅我想不到,物业、自来水公司,还有什么管道维修公司没一个人想到。”

“我给你介绍的人会有错么。”周文龙的情绪好像不是很好。

“真是把好手,我是说他的手艺。我们想留他吃饭,但他要去医院,好像是他的老婆要动手术。”

“什么老婆,他哪来什么老婆?”周文龙说,“一定要有,那也是前妻。他这人干活是一把好手,但生活上却总是优柔寡断。他本来完全可以像对待那些破水管一样,”周文龙好像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我突然想起了周文龙一直在电话里面叮嘱要我去看她的话——会不会是说我是个没情义的人?我说:“家中漏水的事情处理好了,晚上我会去看她的。”

“她走了。”

“是回去了么?”我知道她常年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世界各国之间飞来飞去,而我从来就没有出过国门。

“她走了。”周文龙重复了一句。然后,他的声音变得像是一种忏悔:“你知道我和她一直有着联络,因为我的生意一大部分都靠着她。她这次回来情绪低落,应该看得出来,她是遇到了很大的一个坎,但她这一辈子遇到过的坎还少么,她全都跨过来了。但这次,她却没有,我想她是不愿意再跨了。她从那个窗口轻轻地飞出去,是的,一切都解脱了。”

我放下电话。我走进卫生间。我打开水龙头,水管已经修好,水是从新的管子进来的。我想象着木地板下面的那些老管子,还有那些旧物,就像是某篇文章中被删除了的某些标点和文字,像是一碗馊了的被倒进垃圾桶的剩饭,像是大街上被铲除的符号和标语,我甚至想到了那家化肥厂。当然,我也想到了那些抛弃和被抛弃的人。我记得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你如果不想被对方抛弃,那就主动抛弃对方。我记不起对我说这话的人了。但此刻我却在想,一个人如果没有情义,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事物吗?我推开卫生间的窗。我看到对面的窗口是紧闭的。我似乎看到小红帽从地上站起来,他拍拍屁股,抬头打量上面的窗口说,幸好只是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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