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

1

他两岁时，我要出差10天，与他第一次短暂且长久地分离。

爷爷奶奶说，不要告诉他，免得他大哭大闹。我想了想，还是提前如实说给他听。他听后，果然大哭。

我向他解释，出差，是离开家到远方办事，办完后就回来，不是扔下他不管。他哭着说：“不让走，不让走。”但第二天、第三天，在我连续向他重申这个决定和行程后，他最终接受：“好，去完远方快回来。”

此后，我每次出远门时他没有再哭过，且总要安慰我：“你办完事早点回来，不用担心我，我会在家好好的。”

他比大人们想象的更能接受真相，也比大人们认为的更易选择信赖。前提是，他体会到大人们的真实和爱意。

2

他4岁时，我牵着他的手去幼儿园。

看着他逐渐长高的身体，想到他已经来到我身边4年多了，我不由地哼起那年春晚上的歌曲：“时间都去哪儿了？”

他用厚实的小手攥着我说：“时间都变成回忆，钻进我们脑袋里去了。”

这是关于时间流逝，我听过的最精准最具象的解释。或许，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哲学家。他们用大人遗忘的语言，道出事情的本质。

3

他6岁时，和我玩捉迷藏。

我藏到衣柜隐秘的角落里，他怎么也找不到，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呢？”

我信守之前的约定，不应声回答。他忽然蹲在地板上哭了起来：“妈妈不见了，妈妈不见了……”

我从衣柜里走出来安抚他，然后让他也去藏。

他藏在显眼的位置，我一眼就发现了他。几次三番，总是我藏的位置非常隐秘，而他藏的位置能轻易找到。

“为什么不藏严实点，这样妈妈就找不到你了。”“我不想让你找不到我。”“讓我很难找到你，这是游戏规则啊。”“我不想遵守规则，我怕你找不到我会难过。”

那一刻我想，相比我爱他，他或许更爱我。

4

他8岁时，有一天忽然问我：“妈妈，你多大了？”我告诉他：“37岁。”他义正词严地纠正我：“不对，你才8岁。”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他用很长一段话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没有生我的时候，你只是个女孩子。生了我之后，你才是妈妈。我今年8岁了，你当妈妈8年，所以你也8岁了。8岁的妈妈，还是小孩子，肯定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就像8岁的我，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8岁的妈妈和8岁的我都不够好，所以要相互原谅。”

后来，在一次班会上，他再次向众人这样介绍我，引来阵阵掌声。

那是结婚生子后，第一次有人这么定义我的年龄，原谅我可以做得不够好。我为此骄傲。因为，我生了这个人。

5

他9岁时，对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有着敏感的体察。我因工作忙乱，陷入低落和焦虑时，会把情绪的子弹射向他爸爸。他爸爸是个宽厚忍耐的人，一味纵容我，从来不反驳。但我说的每句抱怨和指责，他都听在耳朵里。

一天散步时他问我：“妈妈，你爱我爸爸吗？”我说：“当然爱。”

他接过话茬：“我也爱他，而且我肯定爸爸更爱你。”我笑了，问他为什么。他解释：“不管你做什么，爸爸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你的坏话。他每次去超市都会买你最爱吃的鸡爪。他一提起你眼睛都笑得弯弯的。我觉得，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爱你啦。”

结婚12年，我已在忙乱中忽略了他爸爸对我的爱。是他的提醒，让我看见自己正对爱我的人进行伤害。他是父母感情的观察家，想用小小的身体去维护家庭平衡，让家庭成员都体会到彼此间的爱和幸福。

他是我的儿子，一个刚满9岁的男孩。他有点贪玩，有点调皮，有点不听话，偶尔还爱发脾气，一提起学习就想偷懒省事，一玩起来就忘了写作业，看起来和很多一身毛病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坚强也柔软，简单也深刻，善良也有爱，清澄也明亮。

他是老天派来陪伴我的小人儿，也是上苍派来治愈我的天使。我给他一个生命，他却不断给我奇迹：关于家，关于爱，关于善，关于成长，关于生命，关于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真情。

摘自《37°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