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那是个星期天，大厅里寄东西的人多，排起了队。我的前面是一个瘦小的中年女人，衣着随意而土气，行为拘束又紧张。她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万般珍重的样子。

她似乎很着急，不住地前瞻后探着。就在她后探的时候，我看见了她怀里的毛线鞋和一个灰色的旧的包裹袋。那毛线鞋是大红色的，鲜亮，厚实。这毛线鞋我知道，市场买不来的，那是纯手工的。

“你织的吗？真漂亮。”我禁不住贊叹道。女人微微笑着点点头，说：“给我闺女织的，她怕冷，又嫁到北方了。”

轮到女人的时候，她用衣袖揩了揩面前的柜台，很小心地把毛线鞋放在上面。这时，我才看清女人的一只手竟是残疾的，手成拳头状，只有大拇指能伸开。再看那双红色的如花朵般美丽的鞋时，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了一种酸涩，还有敬意。

女人对着玻璃窗里的工作人员谦卑地笑着，请求着，慌乱而又茫然无助。女人不识字，工作人员一脸愠怒，很不耐烦。

我走上前去，要替她写。女人急忙把那个灰色的旧包裹袋递给我，这上面有她女儿的地址。我写好，又细细地帮她打包、寄出去后，她却落了泪。

然后，我就知道了一个母亲的不易和为难。那个曾经让父母引以为傲的女儿，深深地伤了他们的心。女儿高中以后，就不肯再读书了。工作后，爱上了一个比她大10多岁的男人。那男人他们见过，油腔滑调，不靠谱。他们愤怒阻拦，女儿却像一头执拗的小兽，依然故我。父亲一怒之下，把她赶出了家门，从此再无她的音讯。

几年后，他们突然收到了女儿寄的包裹。这才知道，那个男人早就弃她而去了。后来，她在同事的介绍下，嫁给了一个老实的北方男人。那包裹里是给他们买的衣服，而她父亲始终不肯原谅女儿，把衣服扔了。她也气女儿，但又心疼女儿，悄悄地把包裹袋捡了回来，上面有女儿的信息，那是她思念的方向。

偶然间，听说织的毛线鞋暖和。她便去学，吃多少苦，都不怕。后来，她给女儿织成了一双厚厚的暖和的鞋子。

母亲爱孩子的心，就像大红的毛线鞋一样，无论何时、何境，都是美好如花，煦暖如阳。

（苏童摘自《羊城晚报》2018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