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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寿丞卒年之谜

2019-11-16杨未君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题跋文物

杨未君

关于张寿臣去世的具体年份,目前并无明确说法。《铜匣古韵》(周继烈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中,有《刻铜亚圣张寿臣》一节,给出了大约的年份:

张寿臣(亦作丞),生于1895年前后,卒于20世纪30年代后期,享年40余岁。

张寿臣系同古堂主张樾丞之堂弟,大部分时间跟随张樾丞先生在同古堂刻铜。……约20世纪30年代末期(最早在1935年后,因为《北平旅行指南》1935年出版时尚称寿臣为“平市刻铜专家”),寿臣赴南京以图发展,但未几即殁于南京……

2017年泰和嘉成春季艺术品拍卖会的“古籍善本·金石碑版”专场上,有纸本经折装《瘦梅契简》一册(LOT2573,尺寸30×20.5厘米,起拍价25万元,成交价为35.65万元),是张志鱼所存自刻扇骨拓片和花笺设计稿等物的帖裱本,其中有扇骨墨拓160余对、花笺纸设计稿16种,卷前并有张志渔题跋一页及朱友麐致张志鱼书信一页。

《瘦梅契简》(图1)中的“瘦梅”,指张志鱼。张志鱼(1893—1961),又作志渔、志愚,字瘦梅,号通玄,别署寄斯盦,宛平(今北京市)人。善书画、治印,精于竹刻。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张志鱼在北方艺坛已有较大影响。时人将张寿丞刻铜、朱友麟刻瓷和张志鱼刻竹誉为“琉璃厂三绝”。1947年仲秋,张志鱼举家南迁,在上海度过了最后的艺术生涯,于1961年去世。

这件拍品颇能引起我们特别的兴趣,除了海量扇拓精美稀见,还因为其中有关于张寿臣卒年的重要信息,出自拍品卷前的张志渔题跋(图2):

《右扇两柄见旧京文物略》

一九五九年冬,在四马路古籍书店见有此书,系一九三五年出版,故宫印刷所承印,铜版纸很好。因故宫引起我故乡之思,取出观之,内附此扇,真是意想不到之事。题为张志愚刻竹。定价十五元。无力购之。回寓搜寻,居然得到,喜极,暂附此,他日装裱。

又有朱友麟刻瓷两件。惜无张寿丞刻铜,所印几种铜器刻件俱列同古堂出品。回忆一九二一年北京琉璃厂有三绝之称。三绝者,友麟刻瓷、鱼刻竹、寿丞刻铜。寿丞一九三二年故于南京,今朱友麟已七十七岁,只剩三绝之二矣。

一九五九年冬十月十九日记于沪上  北京张志鱼

跋中“此书”指《旧都文物略》(1935年,汤用彬等编,故宫印刷所承印)(“旧都”跋题写作“旧京”)。“内附此扇”的此扇,即张志鱼所刻两组扇拓的图片。因为张志鱼题跋位置在这两组扇拓(原拓)的左侧,故有此说。

这则题跋行文质朴,感情真挚,字里行间反映出作者睹物思人、怀念故旧、感怀身世的复杂情感。作为纯文本欣赏,也可見当时艺人文采之一斑。当然,我们要谈的是跋文所涉及的史实。要理解此跋的写作背景,当代学者有《寄斯盦主张志鱼》一文(作者张炜羽,载《海上印社》2017年10月第三期)值得参考:

建国后因传统艺术品消费市场的烟消云散,张志鱼与许多海上印人一样,经济拮据,生活每况愈下。至1953年6月,为了落实中央“敬老崇文”的精神,解决本地年迈且有名望的知识分子生活问题,上海成立了文史研究馆。鉴于张志鱼在竹刻与篆刻领域的成就,7月聘其为文史馆馆员,入馆编号51,是最早受聘的馆员之一。然而在当时政治运动频发的年代,张志鱼因有北洋军阀时期从政的历史问题,入馆一年后即被囚拘,以致妻女离散,三年后出狱,虽恢复馆员待遇,但身心受到摧残,郁悒苦闷,1961年11月于上海悄然离世。

这段跋文写于1959年10月9日,当时张志鱼出狱后不久,精神苦闷,晚景凄凉。故见有刊有自己作品的旧书《旧都文物略》,不忍释手却“无力购之”。书定价15元,以1959年的收入水平应该不算低,约是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老人已无力购之。

“取出观之,内附此扇,真是意想不到之事。”这是否是说,《旧都文物略》刊登作品,作者本人并不知道?“惜无张寿丞刻铜,所印几种铜器刻件俱列同古堂出品。”《旧都文物略》书中第十一章《技艺略》中有《镌刻》一节,谈到刻竹时提及了张志鱼,并附有图片(图3),图片的标注文字为“张志愚阳文皮雕沙地扇骨”和“张志愚双刀深刻扇骨”,即是张题跋中所谓“题为张志愚刻竹”;在刻瓷中提到了朱友麟,并附有朱友麟瓷刻作品为插图,图片标注文字为“朱友麟刻磁之一、之二”;在刻铜中附有插图铜刻拓片三枚(图4、5、6,书画作者分别是姚华、陈师曾和徐燕孙),图片的标注文字为“同古堂刻铜之一、之二、之三”,即是张的题跋中所谓“惜无张寿丞刻铜。所印几种铜器刻件俱列同古堂出品。”

“寿丞一九三二年故于南京”。这是关于张寿丞卒年的重要的新资料,且出自张志鱼亲笔书跋,颇可重视。

《旧都文物略》出版于1935年。原书已不易得见,笔者手中的是北京古籍出版社2000年根据原书影印的版本。刻铜一节的文字为:

刻铜  同光间有陈寅生刻墨盒镇纸之属,使刀如笔,入铜极深,而底如仰瓦。陈擅书画,自写自刻,故精妙入神。近有张寿丞亦工刻铜,则专刻名人书画。其兄樾丞设肆琉璃厂曰同古堂,匠徒数人,刻手均善。

这里的行文提到张寿丞,也给人以张寿丞仍然在世的印象。《旧都文物略》的编者深知“导游之作不难于博采而难于征实”(汤用彬语),在该书后记中称对所编内容尽量加以考证,但难保百密不有一疏。从张志鱼题跋中所言“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可知当时编辑此书所用未必都是第一手材料。

卷前另有朱友麟(1883-1964)致张志渔书信一页(图7),毛笔书写于普通信纸,已残破并后期托裱。信中信息丰富,特别提到了“海王三绝没一角”,指的是张寿丞的英年早逝,但并未提及具体年份。该信内容前半部分为一首诗,后面内容也颇为可读,节略释文为:

多年故友老通玄,廿载别来转瞬间。近接君函如获宝,尚希音闻频往还。海王三绝没一角,只余你我衰残年。有机若能得相见,真似重结再世缘。

余今已七十有六,想君已年近古稀,我辈若大年龄,而能逢此盛世,实乃荣幸之至。……我现在北京市工艺美术研究所,研究员之一,每月薪金一百三十元,生活方面甚舒适,贱体亦粗康,请勿念。专此,祝你健康。此覆

志鱼老弟鉴

小兄朱友麟顿首

信上没有日期,应该是1959年冬朱友麟给张志鱼的回信。想是张志鱼见到《旧都文物略》后,思念老友,辗转找来地址给朱友麟写了信,朱友麟很快回了信,后来在粘裱成册时,将此信贴裱。

在近代刻铜史的考据中,我们使用材料的排序大致是实物、文献、访谈和推断。实物是第一位的。推论或猜测是最末位的。对于文献,还要区别对待。当事人的回忆和别人转述的当事人的回忆(访谈类)有很大的不同。这则张志鱼的亲笔题跋,是大开门的真品无疑。张志鱼根据实物回忆往事,写成文字,其可信度是相当高的。“惜无张寿丞刻铜,所印几种铜器刻件俱列同古堂出品。”张志鱼“取出观之”,读得很仔细,看出了自己的萐拓标注为“张志愚”,刻瓷图片标注为“朱友麟”,而刻铜拓片图标注并不是“张寿丞”,而是“同古堂出品”,均可说明他思维缜密、记忆清晰,“寿丞一九三二年故于南京”,显然是他记忆中深刻的事件,不致于误记。

张寿丞刻铜实物(含图片、拓片等)多有存世。笔者掌握资料有限,粗粗比对,有张寿丞刻款和明确纪年的,大约不早于1913年,不晚于1932年。而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的精品铜刻,同古堂风格的、张樾丞的刻款又多了起来。张寿丞专攻刻铜后,张樾丞多致力于篆刻(印章),但始终没有放弃刻铜,张寿丞死后,遇有重要的亲笔书画铜,还是要张樾丞亲自操刀的。

考证如同探案,靠证据说话,孤证不立。关于张寿丞的卒年,“寿丞一九三二年故于南京”的说法,很值得重视,但还需要补充证据。希望有更多的材料出现,包括他在南京的工作情形以及生病和去世的具体日期和细节。让我们期待着张寿丞卒年之谜真正揭开的那一天。

(图片说明:图1、图2、图7为菊逸山房提供,在此鸣谢。其余均见《旧都文物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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