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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的年味

2019-11-14林茂菊

香格里拉 2019年3期
关键词:小满外婆

林茂菊

门口,那棵年迈的水红树依然矗立,红果绿叶,莺歌燕舞。它像一位处事不惊的老者,亲眼见证了一代代人的来来去去,一个个家族的兴衰成败。门内,外婆正忙着给小满打包火腿和干菜。岁末,常年在外的小满回乡过年了。外婆边忙着从晾杆上取下她晾好的干菜,边对小满唠叨着:东边张家小花结婚了,西边王家小丽生孩子了。各种有关结婚、离婚、生孩子的信息像念经一样灌入小满的耳中。小满知道外婆这是在“敲门方,震板壁”,因为三十老几的小满至今婚事没个着落。小满最怕回老家过年,村里但凡沾亲带故的人,遇到小满总是一阵嘘寒问暖,“啥时可以来你家喝喜酒?”“啥时可以来你家跳葫芦丝?”“差不多行了!眼睛不要老望在天上!”各种好意的恶意的关心小满都只能一笑而过,自己肚子疼别奢望别人能感同身受,这是小满摸爬滚打这些年来的切身感受。不过,小满确实会被这种盘问弄得头皮发麻,甚至会在心里反击:我选择怎样的生活与你何干?我结不结婚又与你何干?或许是逃避,又或许是心理扭曲。小满越来越不喜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越来越不喜欢社交。

小满边在自己的思绪中纠结着,边看着外婆滑稽的动作。外婆总会把她的手袖卷得老高,并且时不时伸长手去抱来家里串门的小孩,还会有意无意地敲敲她手上那个明晃晃的银手镯。这是小满刚送给外婆的新年礼物。小满又陷入了沉思:曾几何时朴实的农村人竟变得如此虚伪了?据父母说,生她那时家里食不果腹,父母唯一的希望就是家里粮缸满载,便给她起了小满。世道变了,三十年前妇女专注的是洗衣做饭、耕地养娃;如今专注的却是衣着穿戴、化妆美容。三十年前人们讨论的是粮食产量、母鸡孵蛋、母猪产仔;如今人们讨论的是白天上馆子、晚上KTV。小满又猛然一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人类总是善于自以为是贴标签,狐狸就是一定狡猾的,狼就是一定凶狠的,城里人就一定是时髦的,农村人就一定是朴实的……。呵呵,多么可笑!有条件华丽谁还愿意寒酸?所有人都向往美好的生活,并且都在为美好的生活而努力着,只是个人心中的“美好”不尽相同而已!

我们都是凡人。除夕将至,我们不得不一边缅怀着过去的炊烟炮响、团聚欢笑、新衣香饭;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烟花灿烂、微信祝福、山珍海味还免不了跟风晒一晒。我们不得不一边抱怨如今社会风气不好,重钱轻情;一边却用金钱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与价值。这个世界,乃至世界中的每一个事物,都是矛盾的。此时此刻,小满对“矛盾”无比敬畏,它让世间充满了纠纷与痛苦,却又衍生了活力与动力。

田埂上,高傲的芦苇依然理所当然地随风乱摆。风过,它总是将那残枝败叶弄得哗哗作响,貌似想要证明什么。大年初二傍晚,小满望着一丛丛枯萎的芦苇,不免感慨:你能证明啥呢?冬去春来,花开花落,这是大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顺应天命吧!

“三叔,去世了!”当天晚上小满接到这一噩耗。匆忙奔向三叔家的小满,心中五味杂陈。对于三叔的去世,许多人的心情跟小满是一样的。首先是伤心、害怕,之后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因为年仅五十的三叔,可以说是消沉地度过了他的后半生。在遭遇一些挫折之后,他便终日以酒为伴,形如枯槁,面如死灰。家人劝说无济于事,最终因饮酒过度而终结此生。

一波还未平息。次日凌晨,隔壁四叔家传来了一阵骚动和哭叫声。“四婶去世了!”如雷轰顶!呜呼哀哉!所有亲朋都不知所措,撕心裂肺地哭着、唤着。貌似只要尽力就会唤回那个刚刚奄奄一息的人。小满的四婶一个正值壮年的劳动妇女,平日里她待人和善,勤劳大方,在家族所有人的心目中她就像顶梁柱。无病无痛的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走了。这真是天大的意外!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从来没有见过大过年的一个家族死两人的。”“他三叔走的日子犯大凶。”“他三叔生前无妻无后,想是怕黄泉路寂寞,特带走亲人。”各种版本在看似痛苦的人群中流传着。小满家的亲朋好友确实被吓坏了,他们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呆若木鸡。他们的情感,在接受现实与无法面对之间徘徊着。大年初四,一个院落停这两副棺材,这画面是何等的凄惨与诡异!

三叔在世时借酒消愁,不务正业,怠于人情往来。四婶却是一个勤劳贤惠,待人真诚的人。小满在伤心之余发现了一个合理的现象:给三叔守灵的人寥寥无几,给四婶守灵的人却乌压压一片。村里老老少少,对这个品行极好的妇女,有着浓厚的情感。此情此景,合情合理。四婶生前除了勤劳善良,还会诸多手艺:理发、熬酒、推凉粉、点豆腐。村里人理发她从不收钱,几量豆腐、凉粉,几斤酒任凭别人怎么吃喝,她从不计较。在场的人,想到四婶这些年来给予的恩惠,不免泪流满面长叹道“好人不在世啊!

漆黑的夜晚,天空中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星星,月亮歪着脑袋不情愿地出场了。以往看着宁静的夜晚,随着紧张的气氛也变得如此怪异。小满又从噩梦中惊醒,呆坐在床上,她确信,迷信与心理学之间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回忆着白天村里人说的各种牛鬼蛇神的故事,小满不由叹道:村里人个个都是编剧高手啊!但凡一阵风吹草动,一只鸟飞过,一只蚂蚁或是蜘蛛爬过,他们都能跟两位亲人的去世扯上关系。显然,这些大编剧编的“鬼话”不仅吓到了别人,也吓到了自己。听说,村里胆小的女人都被吓病了。幻觉也罢,瞎编也罢,噩梦也罢,所有这些人们臆想的东西汇集在一起,给这场乡村白事披上了恐怖的色彩。

做法事的先生说“你家犯了重丧,还得走一个”。此话一出,所有家族的人精神几乎崩溃。小满夜里不敢合眼,只要眼睛一闭上逝者的遗像便会时隐时现。小满的母亲吓得说胡话,父亲整个人都焉了。小满坚信这绝对是心理在作怪,人一旦心理防线都被击垮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家里再禁不起折腾了。那就以毒攻毒吧!于是,小满也开始在父母面前装神弄鬼,她请“大师”帮破灾,求了平安符,并且有模有样地转述着大师的话,家里的“脏东西”打发了。果不其然,父母渐渐恢复正常了。这些天小满也是云里雾里的,她必须要找一个睿智的人来开导开导自己,于是便跟恩师絮絮叨叨地说了家里发生的大事,老师却没有大惊小怪,“中国每天在死多少人,你家里的事只是一个概率问题,一切的量变必然导致质变。”老师从科学的角度跟小满聊了聊。对于父母她的迷信法奏效了,对于自己老师的科学分析让她释怀了,两位亲人也入土为安了。

开春了,一道道金黄的油菜花,一抹抹粉红的桃花,夹杂在大片大片墨绿的麦田之间。好像是一个醉酒了的画家,在墨绿色的底板上,时而不慎扫了一笔黄,时而无意又滴了几点粉。一切的失误都是如此的自然。不过,今年这大片大片的墨绿也不仅是小麦。近几年,各种企业、商家把发展的目光投向了农村。今年某蔬菜公司就来到小满的老家投资,对农户进行青花菜种植培训,有专业的技术员指导,待青花菜成熟公司全部收购。四婶生前种了一大片青花菜,这些年来为了供两个孩子上学,她承担了所有的苦和累。如今,青花菜收购的时间到了,她却撇下了这片耕耘了二十多年的土地,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所有爱她的人撒手人寰。想到这些小满禁不住鼻子一酸又落泪了。好在家族的人团结,二三十号人不经商量一致达成共识,尽快把四婶种下的青花菜收割了。

多年未从事生产劳动了,不一会儿功夫小满便腰酸背痛。她直起身子,望向远方,这片养育她的土地,依然如此美丽!远方一片红色吸引了小满的目光,好像是党旗。哇!何止是一点红色,是一串红色!小满兴奋地叫起来:“那是什么?”所有人都朝着那一股红流望去,“是村里的志愿者,估计是来帮忙的!”旁边的人说道。果不其然,大部队在党旗的带领下朝着这方移来。顿时,偌大的地里热闹起来了,村里的妇女身着印有“巾帼志愿者”字样的红色制服,熟练地拿着工具参与了劳动。此时此刻,小满真的被感动了!她深深地被人间的温情,被农村的发展,被人们的变化所震撼。她呆呆地望着这群手脚麻利,有说有笑的人,反复在心里思量着:农业学大寨运动为什么会失败?此情此景,不正是大集体时代的情景再现吗?同样是集体劳动,曾经以失败而告终,今天效率却如此之高。

一切毕。小满望着渐行渐远的红色,思绪也渐行渐远。家中失去两位亲人尚且如此,那当年的唐山大地震,该是何等悲惨?四婶生前与人为善,死后人人为她善后,我等去时该是各种境况?它日我们皆往黄泉,一切化为乌有,那又何苦白白走这一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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