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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梨花

2019-11-13

金沙江文艺 2019年10期
关键词:磨盘南华曾祖父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门前倒流河上的六座桥,近两年陆续通车了。二叔收起挑了多年的扁担,鸟枪换炮开上了小三轮,不论是采瓜摘果还是运送猪食粪草,总看到他骑着车一路“突突……突突……”腾起一阵烟尘,满山的棠梨花应和着,荡起一片花海。

读小学时,祖母带我去河对岸放牛,得绕过磨盘山。磨盘山山顶圆如磨盘,山势陡峭,峰奇石秀,林木茂密,飞鸟出入其间。越过倒流河,对岸的山坡有圆润肥胖的沙棘果和粉白闪亮的棠梨花。一街河蜿蜒曲折,河与路如同两条系在大山里的丝带,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一路向西绵延长远。

听父亲说,祖父是出过民工的人,15岁便征调去修滇缅公路,路修得越长,家离得越远,吃尽了一路的棠梨果,满带着一路的酸涩,生病返乡后大伯接替祖父出民工,有幸留在了路桥公司,一辈子与公路打交道,成了人人羡慕的公家人。

父亲还说,祖母是大理人氏,13岁便随外曾祖父 “走夷方”,那时的外曾祖父是茶马古道上的挑夫,马锅头下的二赶子。祖母因感染风寒,途径一街,路过曾祖父门前,被寄居在曾祖父家里,托付给老草医的曾祖父照料。

说起这些,我立刻端起下巴,一副想要听书的架势,父亲斜瞪我一眼,我像被电了一下,瞬间被甩出老远。

你知道什么是 “走夷方”吗?

我摇摇头。

亦是满脸的不解。父亲也不说话,就只听得耳边水烟筒轰隆轰隆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父亲说,解放前,云南人 “走夷方”是出了名的,大多数人是到普洱一带采购茶叶,富豪商贾还会远走缅甸,采购产自英国的日用百货,这些 “洋货”通过 “走夷方”的马帮运进了国内,甚至远销西亚等国。南华一街是经过南景线通往缅北,往北穿过下庄到达祥云、下关的一个重要节点,八九十年代仍还有少量马帮和零星驮队经过此条线路贩运木材和茶叶。

“走夷方的苦你们不懂!”父亲一声长叹,身后又是猛吸水烟筒时轰隆轰隆的水声。

这么一说,我似有领悟, “走夷方”的苦,生活之苦,还不都是无路少路之苦!

祖母听天由命和祖父成了家,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林家村,每每到棠梨花开的时节,祖母便会背着花篮到山顶捡拾风干的松树果,裹脚的奶奶拄着拐杖一个人望着那条细如羊肠的小道,久久不动,眼圈儿红红的满是泪水。那颗老山茶下,纤瘦的奶奶一袭青布蓝衫像极了一束捆扎过的藤条,冷风里飒飒作响,周围满是开满白花的棠梨树,星星点点。

艰难的祖母被万水千山阻隔,或许记忆里的老家早已渺远得如拳如豆,又或许正如眼前灶膛里闪烁的火星儿,明灭可见。年迈的祖母满脸颓唐,思绪渐渐的也只剩下马脖颈上那铃铛一声长一声短的“叮咚——叮咚”的声响,以及那漫山遍野的棠梨花和羊肠小道上数不清的马脚迹。

水烟筒上,父亲的烟卷儿只留下一个红红的点儿,阳光透过镂空的窗花照着父亲瘦削的脸庞,照着他凸起的颧骨和高高的额头,分明看到他鬓发里的风霜。隆隆的水声震荡着满屋子起伏弥散的炊烟,父亲仿佛整个儿又陷进了深深的回忆。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样闭塞少路的大山,想想父亲对于我,是寄托着希望的。

考上大学,我的户口从小山村转入了玉溪市红塔区凤凰路134号,仿佛是一跨龙门到了 “不远万里”的地方,学校与家之间,路又拉长了我浅浅的乡愁,只是在玉溪依然能吃到甜中带着酸涩的棠梨果,红塔山脚下的棠梨花也有的星星点点,有的一团一团像硕大的绒球。

四年后,户口又随着我迁回楚雄州南华县马街镇小庙村26号。我们一起进村的两个大学生,不到半路便晕车呕吐得眼角挂满血丝,奄奄一息。

我问小张,你为什么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教书,他说,我外地的,之前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这么偏远的乡镇。

我问小李,他说,报考的岗位我考了第七名,前一二名都放弃了面试,是被补录过来的。

他们回问我,那你呢?

我脱口而出,这里是我的家乡。

其实心里,不也和他们一样,晕得变形的脸上写满忐忑。希望我走出大山的父亲,又该会是怎样的怅惘。

好在路不断延伸着我们的希望,也在加快着家乡脱贫致富的脚步。南华人民对路的追求自古以来就没有减弱,以至于南华被誉为 “九府通衢”地,道路博物馆。滇缅公路穿城而过连接滇缅,一路能感受到伟大抗战的历史气息;高铁开到家门前,北上广不再遥远;楚南大道畅通便捷,把州府与县城腕在了一起;南永公路纵横南北,直通川滇;南景线把璀璨多彩的九个乡镇串在一起,像一条散落在哀牢山脉的珍珠项链。

一条条路,又像一条条脐带维系着城里乡下,进城打拼的人们不断改造着乡村,老家的水土仍然在万物的轮回中滋养着我。

山连着山来水连着水的故土,烙上了祖辈的脚印,走进新时代,萦绕在心头的乡路,不断焕发新颜,四通八达一路梨花,也将烙下我们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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