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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茧成蝶舞蹁跹

2019-11-13陈怡谷彝族

金沙江文艺 2019年2期
关键词:米线父母亲二姐

陈怡谷 (彝族)

家里有一只锡盆,是过去我家用来淘米的,虽然看起来十分粗糙,盆底和盆身甚至都磕扁了,但它仍然在家里静静地待着,偶尔会盛装一些杂物,其发挥的作用和功能属于可有可无的物件了。要知道我们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东西是难于立足的。很多半新不旧的甚至八成新的物件,只要一年到头来还发挥不了一次作用的,母亲都将他们统统请出了家门。唯有这只盆,母亲对它很特别。常常听母亲念叨的一句话便是:这盆是那年用了家里所有的锡锅、锡瓢和锡盆请师傅熔了倒出来的,小你几岁,算得上是你兄弟。这只盆从我记事起,就是用来盛装米、米线或是饵块,总之全都与米有关,而米便是让我家彻底改变,并走上了幸福安康之路。

二姐脚上的疤痕

我生于1977年末,家里排行老三,一出生便沐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可在我幼小的记忆里还是饿,还是很馋,我想吃糖、我想吃肉、我想每顿都把肚子吃得没有一点空隙,否则饿虫就会在肚子里啃着我的肠胃,让我难受。父母每天到集体干活,秋收分回的那点米,家里6张嘴等着吃饭,从不敢奢望煮一锅净米饭,都是一半野菜杂粮,一半米。吃了肚里也是空落落的,心慌慌的。当时我的大姐12岁,二姐10岁,正值长身体的年龄,她们的心一定比我还慌,饿虫也一定比我的还多,要不怎会有那场灾难降临在二姐身上。

那一天再平凡不过,唯一特别的是我家对面的酒厂要煮包谷做酒,那股包谷蒸煮后的清香弥漫了整个田野。大姐经不住饿虫的勾引,悄悄带着二姐去酒厂窥探,只见房间里雾气氤氲,依稀可见房间左角落里出锅待凉的包谷,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面前便是一口大锅,大锅里面煮着包谷,上面架着木棍,木棍上面铺着席草当做盖子,只见雾气升腾。大姐轻巧地越过大锅盖子,到房间左角落,抓了一把包谷,二姐尾随在后,就在越过大锅盖子的最后一步,二姐脚下一滑,那只脚滑进了锅里,大姐一声惊叫,冲过去拽住二姐将她提起来,上班师傅也赶了过来,将瘦小的二姐抱在怀里,可怜的二姐此时疼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脸色煞白。好在救得及时,送医院也很快,二姐尚无性命之忧,那只脚没有伤及内部骨骼,不影响正常活动,但皮肤已经烫卷烫皱,留下了永生的疤痕,以至于二姐在她最青春的年华都没穿过裙子。

米线的故事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广大农村,我家有了自己的承包地,为了吃饱肚子,父母亲拼命地下地干活,恨不能把所有能吃的种子都种在地里,秋天收进家便都可以吃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从这年起我们的肚子可以不被饿虫啃噬,只是常有馋虫作祟,因为街上我没吃过的东西比过去多了,我没钱买,所以只能把馋虫狠狠嚼碎,咽进肚里。

这年起,父亲除了农忙的季节在家里下田地干活,其他时间都在工地上干活,父亲是强劳力,力气大,吃得苦,两年下来便有九百多元的积蓄。于是父亲偶尔会带着我们到米线铺奢侈地一人买上一碗小锅米线。当时的吃食花样很少,米线是可以让人流口水的高级小吃,大多时候我只能看着滚烫的骨头汤,白花花的米线,闻着喷香的肉臊子,看看想想再流一阵口水,但凡有机会吃定是把汤喝得一滴不剩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如果放纵嘴巴的享受,估计再来两碗也能吃得精光。

就在这米线摊上,母亲萌发了做米线卖的念头。母亲估计了米线市场的前景,一斤米线至少能煮三碗米线卖,会有更多的人买米线自己煮吃。母亲怀着美好的憧憬与父亲商量这件事,没想到遭到父亲的坚决反对。父亲的理由是:家里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自己的积蓄,却因为买机器要把钱全部花出去,投入到未知的风险,甚至钱不够还要欠债,真是典型的败家风。这一次,父亲和母亲因为买米线机器的事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母亲犹豫了,但看着父亲每天起早摸黑地拼命干活,想着家里三个上学的孩子和一家人的生活开支,母亲决定这次听从自己的内心。

我们听说母亲要做米线卖,想着以后会有米线吃,都十分高兴,母亲却是做得很艰难。她从娘家借回三百元钱,再加上家里的所有积蓄,买回一台榨米线的机器。母亲识字不多,却仔细地读着说明书,仔细地问安装师傅机器的使用方法。父亲因与母亲意见分歧,便早出晚归干活,不管母亲的事。家里买了机器后便一贫如洗,连淘米的大盆都买不起了。母亲灵机一动,收集了家里的锡锅、锡盆、锡瓢,交给师傅熔了用模子倒出一只大盆,把家里所有的米倒进大盆淘洗,准备做米线。这是家里仅存的粮食,如果做出来的米线卖不出去,那么吃完这些米线就该挨饿了,也许母亲当时淘米的手都在发抖吧。

母亲按照师傅教授的步骤,小心合上电,添米,启动开关。虽然是第一次操作,母亲却做得很熟练,像个老手。勤奋的母亲为了这一刻,产品说明书她都能背下来了。我们姐弟三人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这台嗡嗡响的机器,好奇地看它怎样把米变成米线。终于米线出来了,升腾着热气的米线,从机器出口盘的小孔里钻出来,晶莹剔透,粗细匀称,百十个孔同时往外钻着米线。我们都看呆了。只有母亲麻利地用竹片从中担住米线,迅速地用剪刀剪断,唤着我们的乳名,让我们先尝尝。顾不上交待别的事项,又拿起第二根竹片担米线。母亲忙碌着,我们却完全被米线吸引,把升腾着热气的米线喂进嘴里。绵软、糯滑,我们津津有味地嚼起来。这时母亲大声呼唤着我们,我们急忙跑到母亲跟前听候指令。“怎么样,好吃吗?”母亲一脸焦急地问,我们齐声答: “好吃,太好吃了。”母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把挂着米线的竹片递给两个姐姐。两个姐姐便当起了运输员,把竹片放在母亲事先搭好的木架子上。热气腾腾的米线,便在木架子上慢慢凉下来,待到完全凉透便不会再粘,把它们放进背箩里,要买多少便取多少。那时大姐十四岁,二姐十二岁,便已是母亲的得力帮手了,我虽只有七岁,却也没有闲着,干一些帮衬母亲的活计。

那是我们家做的第一箩米线,当母亲提着杆秤出门时,心中一定是七上八下不平静的。母亲的决策是否正确,父亲是否会原谅并支持母亲,全看这一背箩沉甸甸的米线。母亲在跨出家门的一瞬,回过头朝大姐招招手,大姐乖巧地跟了上去,也许母亲已经预感到今天卖米线会很顺利。不到晌午,母亲便回来了。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看到大姐手里提着的三支冰棍,我们知道米线卖完了。母亲卸下装满米的背箩,把米倒进大盆淘洗,准备做明天的米线,我们则尽情地享受着冰棍。

就这样母亲一个人买米、淘米、做米线,忙前跑后。我们只有放学回家才能帮帮她,虽然我们做得不多,却也是很累,母亲肯定是疲惫不已。但是米线很好卖,几乎是背到市场就抢完了。尽管累,母亲却是很开心。有心的母亲把每次买米的钱记下,把每次卖米线的钱也记下,一月下来,除去成本和水电开支,那真是令人兴奋的数字,足足有父亲在工地上苦干一季度的收入。

当母亲拿着账本上的数字向父亲汇报时,父亲终于开窍,他不再责怪母亲并做了这辈子最重要的正确决定:回家和母亲一起榨米线卖。因为有父亲的参与,这一月的收入翻了不止一倍,市场的需求却远远不够,每次挑到市场的米线都是一抢而空。父母亲的米线每道工艺都很认真,从不偷工减料,米线的品质很好口碑也见广,于是各大小食馆,中小学校都纷纷来订货。我家的米线机器增加了两台,应市场的需要又进了做饵块的机器,家里的大盆买了几十个。每逢过年前夕,是我家最为忙碌的日子,很多农户都拉着米来换米线和饵块,就在家里的院子里等着。机器一刻不停地旋转,饵块刚做出来还冒着热气便被一个个抱走。我们家人手有限,都是来换饵块的老乡自己抱,生怕抱迟了便要等在别人后面。家里榨米线的机器转坏了一台又一台,而父母亲像发动后就停不下来的陀螺。机器坏了,他们不能坏。他们已经忙得连寻医看病的时间都没有了,身体上如有不舒服便吃点药,从未停下过手里的活,每天都到夜深才能收工,天不亮就要开始送货。我们家也是空前热闹,七大姑八大姨换着来帮工。自从做米线卖后我家从不节制吃食。别人家的牛干巴是一盘盘上桌,我们家的是一盆盆端。别人家的菜是一碗一碗上,我们家的都是一钵一钵抬,仿佛是要将过去亏欠嘴巴和肠胃的都补回来。再者,不能亏欠了帮忙的兄弟姐妹,除了付工钱还要让他们吃好。父母亲就这样一刻也没停地与机器旋转着,供我们上学,养育我们成才。

父亲和母亲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以读书为荣,只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因为外公和我们家爷爷的成分不好,父亲母亲才没能上学读书。也正是这样,父母亲对我们的学习要求很严格,无论家里怎样忙都是让我们先学习,从未耽搁过我们学习的时间。当然成绩是检验学习的标准,达不到父亲的要求必定是要受到惩罚的。在父亲近乎苛刻的要求下,大姐、二姐相继考上大学,成为我们生产队家家户户羡慕和学习的榜样。当然,在八十年代,一个农民家庭要供两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上学,十分不容易。如果没有母亲的卓识远见,如果没有父亲的辛苦付出,哪来的钱读大学。

1996年我也顺利考上大学,记得出榜的那天,父亲和母亲一直在忙着做米线,送货,直到天色尽黑才收工。天空飘着细雨,母亲没顾得上吃饭,拿了雨伞和手电,唤上父亲和我直奔教育局。在教育局前面的宣传栏里,贴着高考出榜通知。母亲借着手电光找到我的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父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念叨着: “这下好了,老大老二都已工作,这回老三也考上大学,以后也是国家的人了,我们家的米线就做到我们老两口这辈结束了,孩子们有他们更好的路要走。”

从黑神庙到欧式洋楼

大姐、二姐已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人读大学,父母亲的压力瞬间减少,大可不必像过去那样随着机器高速旋转。同时,盖新房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那是父亲和母亲的夙愿。

父亲和母亲原本是大富人家的孩儿,由于历史原因,失去了家产田地和房屋,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居无定所。后来被分配住在黑神庙的厢房里,总算有个落脚的地儿。再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我家也批到了建房的土地,那时父母亲没有钱,却有使不完的力气,自己舂墙建房,兄弟姐妹、街坊邻居也都热心地帮助建房,于是我家有了第一代老屋居,土舂的墙,泥巴地板,和千千万万农村家庭的房屋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父母亲却是已十分满足。比起过去,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三个孩子可以有自己的床,再不用挤在一起。后来因做米线卖,便打了水泥地板,还翻建了瓦顶。就这样老屋居陪我们一路风雨二十多年。

在我大三那年,父亲母亲请了永仁县城最能干的房屋设计师,为我们家设计楼房。那是独一无二的设计造型,整座楼房看起来就是一架大型钢琴,设计理念也是欧式的。房屋建盖完毕后,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到我家来参观。华丽的装潢,如同走进宫殿,合理的设计,舒适的居所,令人赞叹不已。勤劳的父亲和母亲用他们辛勤的汗水和卓越的智慧,踏着改革开放的节拍走出了自己的路子,实现人生两大愿望:成功培养三个大学生孩子,建盖自己舒适的房子。如今家里的房子成了我侄女、侄儿和我家宝贝的乐园,孩子们回到家在院子里嬉戏、打闹,书房里读书写字,花盆里侍花弄草,领着狗儿呼出跑进,好不热闹。

时光流年辗转,彩蝶翩翩飞舞,又是一个春秋好时节,我家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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