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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衰老前

2019-11-06哥舒意

青春 2019年11期
关键词:女伴汉文疗养院

哥舒意

在清晨到来前汉文就醒了过来,床头的灯浅浅地照在窗户的轮廓上,就像潜泳的鱼露出水面。窗帘的一角挂在灯罩上,灯罩是八角凉亭的造型。他背过身体去望着灯光和天光的汇合,想象那是两种海水的交融,暖色属于台灯,冷色属于清晨。身旁睡着的女伴翻了个身,张开了眼睛。她苗条,黑发,柔软,二十五岁,来自别的国家,但是看不出和汉文以前认识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喜欢狗,讨厌战争,父母离婚了,却仍然以同一个步调一起变老。

“你怎么醒了?”

“天好像亮了,就睡不着了。”

“你要去上班吗?”

“不用上班。已经请假了。”他说:“我在想昨天我们聊到的书,斯威夫特的小说。”

“《格列佛游记》?我中学时最喜欢的书,读了很多遍,大人国、小人国和会说话的智慧马。”

“我对里面的一个故事有特别的印象。格列佛旅行到了拉格耐格王国,见到了‘斯特鲁布鲁格。”

“斯特鲁布鲁格是长生不死的人,他们只是永远活着,却一直衰老下去,一直衰老,皮肤起皱,头发脱落,眼睛变瞎,渐渐连说话能力都失去了,失去了人类的外形,成为丑陋的怪物,但是偏偏无法死掉,因为他们能永远活下去。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衰老是一件凄惨的事。”她说:“我十六岁就开始担心自己六十岁。一想到我正在变老,我就感到难过。我会变得不好看,我会变成怪物。”

“衰老会让人失去一切。年纪大了,感情也会干涸。”他说:“你不再会轻易爱上别人。”

“这是我来这里旅行的原因,我喜欢这儿。你们的城市很漂亮,街道上行走的都是朝气蓬勃的人。”她说:“几乎看不见老年人,我还以为你们把老年人都藏起来了。街道上都是连皱纹都没有的年轻人,又年轻又好看,可是他们看起来又有些忧伤。”

“那不是忧伤,是羞愧。”他说:“那是因为我们永远年轻而产生的羞愧感。年轻是一种罪过,一个永远年轻的国家是可耻的。”

“和我说说这里的事吧,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我就像格列佛一样。”她带着一些朦胧的睡意笑了起来,亲吻他额头上的皱纹。他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有了皱纹。皱纹是一种标志,标志着他可以开始谈论和衰老有关的故事了。汉文无意识地抚摸女伴的头发,她的头发像东方的丝绸一样柔软。

“很久以前,有一个以长寿而著称的王国。也许和空气、水源、植被、气候、食物结构有关。总之这个国家的人都很长寿,几乎达到了人类平均寿命的峰值,男性和女性都排在世界长寿榜的前三名,不过实际情况并没有世界记录听上去那么美妙,特别是由于随着世界经济严重衰退以后,婴儿出生率也无限接近于零。十几年的衰退后,人们发现,全国已经有一半是领退休金的老年人了。衰老而拥挤,人口过剩,严重的老龄化,资源消耗殆尽。这个国家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老人国,国库入不敷出,即将破产。社会动荡,国际局势也异常紧张,周围的邻国虎视眈眈,就等着老人国这辆老爷车,载着满车的老人,滑向灭亡的深渊。这时,有人站了出来。”

“谁?”女伴问。

“他是王国当时的统治者,一个睿智的老人。他经过冥思苦想,提出一项法律条文。老年人消耗资源,而且时日无多,为了国家的未来,必须消灭老年。只要超过一定年纪,就必须去医院接受安乐长眠。他在议院提出了动议,要进行全民公投来决定这条法律是否实施。全民公投如期召开,领袖通过热情的说辞,冷静地分析说服了所有国民。于是这项法令成为了国家不可动摇的基本法。他的伟大不但在于想出来这条法律,而且是以身作则,成为第一个消失的老人。老年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履行了自己作为国民的义务。几乎是在短短的几年里,老人国所有的衰老者都消失了。这个国家只剩下了年富力强的年轻人,社会资源得以重新分配,经济好转,生育率大幅上升,摆脱了亡国的命运。当年轻人衰老后,他们也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国家的基本法。如此一代代过去,这个国家就始终年轻,所以世界上所有人都称这个国家为年轻国。”

汉文停了一会儿:“这就是年轻国的故事。”

“在来这里旅行之前,我已经从书上知道了你们的历史。但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女伴说:“你们自己不觉得吗?”

“这有什么特别的,记得小学时学校里来了日本的老年旅游团,整个学校都轰动了,我们围着旅游大巴,像看动物园的猴子那样围观车窗里那些满是皱纹的脸。我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里看到这么多老人,他们可能有八十岁了,也许九十岁。日本人都很长寿。我现在还记得有张脸上的老年斑,像他们的国旗一样。后来我去其它国家,看见更多的老年人。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去养老院里参观了,养老院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我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国。”

“我有点好奇,你们怎么看待自己的法律?”

“安乐法吗?具体的法定年龄变动过几次,但差不多都在七十岁左右。基本法已经实施了将近百年,我们就像看待太阳自然升起那样看待它。”

“我是说,执行安乐长眠时,你们怎么看待死亡的?”女伴支起脑袋问。

“就像看见太阳自然落下那样。”汉文说。

“没有特别悲伤?都习惯了是吗?”

“悲伤是一种自然情绪,就跟月亮出现在夜空一样。”汉文说:“悲伤是始终存在的,因为死亡是一样的,它并没有区别对待。”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女伴俯下身体:“谢谢解答。为了表示感谢,我们再来一次怎么样?”

不,你不明白。汉文默默想。可是他没有说出来。

“我没有和老年人睡过觉。我对衰老有本能地抗拒,”再次结束后女伴说:“就算我以后变老了,我也只和年轻人睡。”

“我差不多已经是老人了。”汉文说。

“以你們的标准?”女伴笑了:“按我们的标准,你还年轻,是个成熟的男人。”

“谢谢,非常感谢。”

他穿起衣服,衣服和裤子都是一本正经的,很得体,如同必须遵守的某种制度。每个人的身体都必须有合乎规范的衣物覆盖,对身体而言,衣服就是制度。从这一点来说,是制度再塑了人的本身。扣上衬衫纽扣后,他从包里找出一瓶香水,放在女伴的枕边。

“送给你。”他说:“来自遥远国度的香水。”

“你每次过夜都会准备礼物?”

“也不一定,万一没有准备的话,就留下早餐和钱。”

“那不就变成交易了?”

“这不是交易,是赞美。当对方给予你美好的时光,你应该回赠感谢。”汉文说:“这是我从小学会的基本礼仪。”

女伴收下了香水,喷在手腕上闻了闻。

“我有点饿了,中午一起吃饭吗?”

“我要去见我妈妈,下次好吗?”

“如果有下次的话。”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你妈妈今年多大了?”

“六十九岁。”汉文说,“下个月她生日。”

“啊,那不是到年龄了……”她侧着脑袋想,把香水放在床头,“我不知道是该表达我的歉意,还是该说些理解的话,就跟听见好友的父亲得了肺癌时一样不知所措。替我向你妈妈问好,虽然我并不认识她。你现在感到难过吗?”

“现在没有,我会转告的。谢谢你。”汉文说,“欢迎来到年轻国,祝你永远年轻。”

他对她说了祝福的话,然后打开房门走了。

汉文来到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妈妈在房间里看报纸。他们去疗养院附属的星级饭店吃了午餐,因为她已经入住,按规定享受到了饭店八折的优惠。服务生微笑着对他说,一点也看不出你妈妈快七十岁了。妈妈年轻时是很漂亮的女性,现在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到二十岁。就算在疗养院里,也有满头白发的老人前来搭讪。汉文习以为常地抱手站在一边,假装欣赏疗养院院子里的景色。

这家疗养院是四星级的,因为妈妈的工龄和级别可以入住这里。當然,五星级的也可以去,但是这里更熟悉些,妈妈最终选择了这里。爸爸也是在这里离开的,那时妈妈每天都在陪伴他。爸爸的安眠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过,他本来就得了癌症。在肝癌晚期的痛苦来到之前,他就安静地走了。

可是妈妈不一样,她一直很健康,连头脑都没有迟钝。

这家疗养院很大,和一座普通的大学差不多,如果不是因为林荫道走动的大多都是穿着制服的护工和蹒跚老人,汉文简直有点回到大学时光的感觉。建筑师的品味不错,造的房子有点古希腊悲剧风格。从走廊的雕花阳台往院子里看,整齐的草坪几乎没有边际,道路两边栽满了古老斑驳的梧桐树。现在已经有梧桐树叶落在地上了,几辆电动敞篷车在路上缓慢地行驶,一个戴草帽的老头坐在树下低头看书,还有一对夫妻携手在草地上漫步,似乎在说临别的话。

妈妈结束了交谈,走过来挽起了汉文的臂弯,就像以前挽起爸爸那样。“我们散散步,汉文。”她说。

他们沿着林荫道,绕着草坪走。小时候妈妈叫他汉汉或者文文,但是到了某个年龄以后,妈妈就只叫他汉文了。给他起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妈妈喜欢中国传统文化。

“刚才那个,是你朋友吗?”

“住进来以后才认识的。”妈妈说,“他说以前在这里看见过我,我想是五年前陪你爸爸的时候吧。”

“我觉得这是搭讪。”汉文说,“我以前也对姑娘说,好像以前见过你这样的话。”

“成功了吗?”

“只有一次。”汉文说,“而且对方真的是以前见过的。”

“我没有和你爸爸结婚前,也有人这样和我搭话。”

“妈妈,你是三十五岁嫁给爸爸的?为什么这么晚结婚?”

“是三十三岁,三十五岁时生了你。”

“那也很晚了。”

“因为在那之前我没有遇见你爸爸。”妈妈说,“在那之前我没想过结婚,你爸爸也是。”

“难道你们都觉得非要结婚不可?”

“是的。我们并不敌视婚姻这种制度。再说按政策,结婚后可以退一大笔税,正好可以买套房子,我们找不到不结婚的理由。”

“你很喜欢我爸爸?”

“他很喜欢我。”

妈妈笑起来,摸了摸头发,她的头发有些干枯和花白。汉文明白她的意思,小时候开家长会,其他同学和老师都会和他说,汉文,你妈妈真好看。我有个好看的妈妈,那时他就一直这么想,带着一点得意和不耐烦。

“我有个好看的妈妈。”他搂了搂妈妈单薄的肩膀。

“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昨天认识了一个国外来的姑娘,上午和她分开后我就来这里了。”汉文说,“如果你指的是约会的话,这是最近的一次。”

“我是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喜欢一个人是无法和她约会的。”

“你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会约她第二次、第三次的,你会一直想和她在一起。”

“你说的是结婚?像你和爸爸那样,遵循一个古老的婚姻制度?”他说,“以前想过,现在不太想了,我想这是成熟的一方面。”

迎面而来的一个老人和他们打了个照面,他好像刚哭完,也可能是泪腺红肿,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身后的一棵冬青木。

“往好里说,还好你约的是姑娘。知道你不是同性恋,我和你爸爸当时都松了口气。”

“我是个正常男性。”他说,“也许是太正常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你很敏感。我还记得你的一个女朋友,是中学同学吧?那个眼睛又大又忧郁的女孩。”

“初中同学,后来一起上了高中,那时我一直很喜欢她,算是初恋。”

“后来你们分手了。”

“因为上了不同的大学。眼睛大归眼睛大,忧郁归忧郁,其实她的性格很硬,做出的决定没什么挽回余地。”汉文说,“从她身上我学会了一个道理,无法挽回的东西就不要去挽回了。这一点我很感谢她。后来十几年我们一直没有任何联系,直到去年我才收到她寄来的一封信,还是妈妈你转给我的。”

“啊,我记得有这件事,可能她没有你现在的地址吧,她不知道你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了。家里不时有寄给你的信。”

“她和我一样都三十五岁了。哦,应该说是三十四,去年我们都还是三十四岁。她在信里告诉我这些年来她的情况,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那个城市,二十四岁结婚,对方是社会结构分析师,比她大六岁,但是离婚了。她离过两次婚,第一次是因为她出轨,第二次是因为对方出轨。她没有孩子,怀过孕,但是流产了,后来就一直没有再怀上。很厚的信,内容很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给我写信。”

“也许是想起了青涩恋情,她还没有忘记你。”他摇了摇头。

“信的最后,她才提到她的爸爸。你还记得她从小跟她爸爸长大的吗?她爸爸去年到了年龄,给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不在了。”

妈妈没有说话,挽紧了汉文。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消化了这封信的内容。我想办法找到了她的电话,给她打了过去,但是她已经死了,某天晚上吃了一瓶安眠药。我正好还有年假,就去参加了她的葬礼。她的两任丈夫里来了一任,还有现在的男友,再加上我,我们三个人在葬礼后喝了酒,然后我就回来了。”

“你很难过吗?”

“不是难过,而是没有实质感。我感觉不到自己曾经喜欢过她,那种感觉已经彻底不存在了,她只是一个我认识的朋友。奇怪的是,在她的葬礼上我却想起了爸爸。”他说,“妈妈,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是你按下的按钮吗,妈妈?”

他们有一阵子没有说话,踩着道路上的梧桐叶片往前走。清洁工一般会在早上和下午分别清扫一次,把它们在路边拢成一堆。到秋天的某个时间,园林工会用锯子将梧桐树多余的枝杈锯掉。

“你爸爸希望我来按按钮,这带有強烈的仪式感,和婚誓一样庄严。他把终结自己生命的权力交给了我,于是他的生命就属于我了。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答案。”她说,“如果我要你这么做,我要你按下那个停止我呼吸的按钮,你会按下去吗?”

他就此思考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我觉得一个人无法拥有这么大的权力,没有人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不是个人决定的,是法律的决定。”

“法律也不该有这样的权力。”

“这不是权力,是礼物,把它当一种纪念性的礼物看。”

“我不知道,妈妈。”他说,“我总是做不好选择题。”

“这个并不比结婚更艰难。”

他看了看妈妈,忽然笑了起来:“我有喜欢的人。”他说,“我忽然感觉可以说出来了。”

“什么?”

“实际上我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姑娘,就是你说那种真的喜欢。”他说,“是那次葬礼回来后遇见的。从遇见她的时候开始,我只要闭上眼睛,就全是她的形象。”

“很好看?”

“应该是吧,她比我年轻,年轻了很多。我也约会过漂亮的,但是她和她们都不一样。”

妈妈望着他,“你恋爱了,我的孩子。”

“但我并不想这样,我也不想承认。”

“为什么?”

“我们约会过,可是我能感受到她的心不在我这里。她的快乐不是因为我而快乐,她想念的也不是我,而那时我的心里只有她。我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很伤感。”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

“可是我又克制不住地想见她,我知道这不应该,但我想呆在她身边,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两个小时的独处,说话或者是吃饭。但事后我的心情又极其糟糕。”

“我还以为你没有女朋友。”

“在认识她以后,我约会陌生姑娘的次数反而更多了。”汉文说,“既然无法避免自己去想她,我就尽量减少自己独处的时间。偏偏其他人无法缓解我对她的渴望,本来我以为至少能减少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的思念,那么次数多了,思念就会减少到百分之百。我就不会再觉得痛苦。但是实际上,没有任何帮助。每一次和陌生女孩的约会,都让我更加地感受到她的存在,而越是感受到她的存在,我就越是难以克制想要和陌生异性呆在一起的欲望。我和其他人呆在一起时,只能想起她的样子。想到她时,我会失眠,有时我很想对身边的姑娘说实话,我并没有感觉到是你和我在一起,我在想念另外一个人。有一次我真的说了。”

“结果呢?”

“很糟。”汉文耸肩。“最后我是逃走的。”

“能喜欢一个人本身就很好,你考虑过和她结婚吗?”

“如果结婚是一种让她存在于我生活里的方式,我会和她结婚。”

“如果你们的婚姻能够持续,那你会比她早很多年进入法定年龄,这时就是你们分别的时候了,你会希望她来按下那个按钮吗?你会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她,让一切都停止在她手上吗?”

“我愿意的。”他说,“如果是这样,我希望她就是那个人。”

“我想见见她。”妈妈说。

“以后我会带她来见你的,但可能不会很快。”他说。

“没关系,我还有时间。”

他忽然感到难受了起来:“妈妈。”

“怎么了?”妈妈揉了揉他的脑袋。

“下午我还有工作。”他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我明天晚上再过来。”汉文说。

“汉文,妈妈祝你永远年轻。”

汉文向疗养院大门走去,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看,妈妈还站在原地。他朝妈妈挥了挥手。一辆电动车停在了她身边,妈妈和其他老人一起坐上车子。她和邻座的老人说了什么,邻座的老人也向他看来。他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但他不想接,谁打来的都不重要。广播里响起了巴赫的大提琴曲,他听了一会儿,等G弦结束后,他走出了疗养院,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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