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香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2019年，莫砺锋与陶友红合集的散文集《嘈嘈切切错杂弹》出版。“嘈嘈”指粗弦之音，以喻莫砺锋的男声;“切切”指细弦之音，以喻陶友红的女声。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莫砺锋说两人写散文时经常互相提些意见，颇有“嘈嘈”“切切”的味道。而书中收录的一些书信，也因现实原因没有严格遵守你来我往的准则，真可谓“错杂弹”了。在平淡的日子里，两人以文传情，你应我和，谱写出独特的风花和雪月。

久惯人间多白眼，逢君始见两眸青

年轻时，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莫砺锋只能中断学业，下乡插队。

务农之余，莫砺锋喜欢读书，这也是在单调的生活中以苦作乐的好法子。他每月凭证购买一斤煤油，夜色时分，他会反复读手上仅有的几本书，以至于月月煤油不够用。有的农民不理解，常常笑莫砺锋看书看呆了。但他不以为意，终于等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挤过独木桥，成为一名大学生。

由于下乡插队近10年，莫砺锋读研究生时已经超过30岁。坎坷遭遇打磨了他的棱角，稀释了他的开朗，让他变得沉默、不苟言笑。不少女同学向他示好，遭到无声冷对后，又评论他老气横秋。他一门心思沉浸在古代文学的研究之中，看着那些美好的诗词，他心里也暗存着一份朦朦胧胧的希望。

这份希望的盒子，在1982年被一个名叫陶友红的女生打开了。在南京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莫砺锋，于一场活动中，偶然遇到了陶友红。当时，陶友红是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的本科生。活泼开朗的陶友红像春风一样，在莫砺锋的心里吹起涟漪。“我觉得命运终于给我派来了人生旅途上的伴侣！”但莫砺锋也担心陶友红会不会认可自己。

那时候，莫砺锋没钱、没房、没时间。家境贫寒的他靠着研究生补助金生活，连礼物都送不起;而且尚有繁重的学习任务，连时间都很缺乏。他迟疑着，纠结着，可是架不住相思苦！相识3个月之后，莫砺锋写出了人生第一封情书：“我决定向你奉献我唯一的财产：一颗忠诚的心……这颗心现在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射穿了，它鲜血直淌，它在颤抖。它现在急于想知道的是：这支神矢是不是同时也穿透了另外一颗心？”

其实，第一次看到莫砺锋在人群中对唐宋诗词侃侃而谈，陶友红就被他的才华所感染。她看到了他冷淡外表下有一颗炽热的心。

两人就这样谈起了恋爱。“久惯人间多白眼，逢君始见两眸青。”莫砺锋曾写诗纪念当年的美好。

淡饭粗茶皆有味，轻裘肥马是何人

由于家境所限，从恋爱到结婚，莫砺锋从未给陶友红送过礼物。他在婚礼上穿的那身礼服，还是陶友红自掏积蓄买料子请人缝制的。婚后，莫砺锋依旧住在集体宿舍，陶友红就住在娘家。为了支持莫砺锋继续深造，陶友红一人扛起全家的经济重担。两人在陶友红单位分配的10平方米的房子里，一住就是10年。莫砺锋内心不忍，陶友红宽慰他，“斯是陋室，有你足矣！”

1984年，莫砺锋博士毕业，成为新中国第一位古代文学博士，也是新中国整个文学学科第一位博士。尽管如此，文学博士赚不了多少钱。改革春风吹遍祖国大地，许多人发家致富，看到别人赚得盆满钵满，住上大房子，陶友红却不为所动，鼓励丈夫潜心研究。“秋霜春雨夏惊雷，黄卷青灯岁月催。长夜感君相伴坐，剪刀唧唧把衣裁。”多少个长夜，陶友红一边手持剪刀为家人裁制衣衫缝缝补补，一边陪着莫砺锋读书。

两个人都淡泊名利，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过出了诗和远方。春节时，写春联就是两人的乐事。

莫砺锋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自撰春联：“春风沂水孔门事，时雨钟山陶氏庐。”陶友红姓陶，所以家就有了“雅号”——陶氏廬。两人从橱柜深处找出收藏多年的笔墨砚台，一番推辞，春联还是由陶友红书写。第二年也是如此。等第三年的时候，家里增加了一扇后门，所以需要两幅春联，这下陶友红也要给丈夫的毛笔字亮相的机会。谁的春联贴在前门，谁的贴在后门？一向绅士的莫砺锋却一改往日作风，坚持要把自己的春联贴在前门。他认为，妻子的毛笔字写得更好，“客人走进大门先看到我写的，转到后门再看到你写的，就像吃甘蔗从梢吃到根一样，‘渐入佳境。”陶友红听了心里暖暖的。

婚后30多年来，只有莫砺锋出境访学或讲学时，夫妻俩才暂时分离。上世纪80年代，莫砺锋赴美国哈佛大学访学一年，当时家中还没有电话，夫妻隔海相望，全凭鱼雁传书。

那时女儿尚年幼，陶友红就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在信中诉说着女儿的成长、对丈夫的牵挂。他则在信中描绘着访学的生活，也期盼着与妻女的团聚……

上世纪90年代，莫砺锋赴韩国全南大学任教一年，彼时家中已装了电话，但负担不起频繁通话的高额费用，所以夫妻之间依然书信相通。这些信件成为他们爱情的见证，时隔多年，两人还能想象出当时写信的样子。

我向天公祈后死，伴君垂老坐炉前

由于莫砺锋在唐宋文学研究上的高深造诣，他的课成了“网红课”，前来听课的学生每次都挤得满满一堂。

只要有时间，陶友红都坐在讲台下，台上莫砺锋神采飞扬，她就像当年的模样，痴痴看着，细细听着，不时露出崇拜的眼神和满意的笑容。有妻子在，莫砺锋讲得也更起劲。

年纪大了以后，莫砺锋和陶友红两人更天天黏在一起。因为莫砺锋直肠癌愈后身体一直比较虚弱，所以陶友红总是把家里的事担起来。但有几回，由于过度劳累，她突然昏厥，现在莫砺锋更是天天陪着妻子。两人相濡以沫，让学生们都倍受感动。

两人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莫砺锋想起当年因自己穷困潦倒，妻子自备嫁衣，心存愧疚，就想送一份贵重礼物。陶友红却说：“你研究了那么多年诗歌，要不就写首诗给我吧。”

作为研究唐宋诗歌的大家，莫砺锋能熟背四位数的诗歌，仅杜甫的诗歌就熟诵800首，但要用一首诗来表达对妻子的爱情，他却感觉难于登天。后来，莫砺锋写了10首“赠内诗”，回顾了青年时代的相识、相爱，中年时代的相知、相处，再到现在的相守、相伴……“苍颜白发两相怜，共话平生叹逝川。我向天公祈后死，伴君垂老坐炉前。”每一首诗，都让陶友红泪流满面。

编辑 王若宇 218468888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