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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利率政策对宏观经济及金融体系的影响及启示

2019-11-04范东

债券 2019年10期
关键词:金融体系宏观经济货币政策

范东

摘要:目前,全球多个国家或地区实施了负利率政策。本文对负利率的理论与实践进行了梳理。在此基础上,围绕负利率政策对宏观经济及金融体系的影响,从五个渠道进行了辨析。结合我国经济运行现状及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目标,阐述了几点启示及建议。

关键词:货币政策  负利率  宏观经济  金融体系

在后金融危机时代,各国普遍采用宽松的货币政策来刺激经济,辅之以较低的利率水平;在低利率仍难以刺激需求的情况下,一些欧洲国家及日本率先实施负利率政策,试图挽救通胀长期低迷的局面。根据彭博的统计,截至2019年8月,全球实际收益率为零或为负值的债券已占债券发行总量的1/3左右,总额近17万亿美元。

负利率的理论演进与争鸣

(一)负利率理论的萌芽及演进过程

传统货币政策理论认为,货币具有时间价值,利息为持有货币使用权的租金,任何时候的名义利率自然为正值,否则没有人愿意出借货币。20世纪初,秉承自由社会主义理念的德国学者格赛尔(Gesell)提出“准备金税”的概念,认为中央银行应对商业银行存放的准备金存款征税,中央银行没有责任为商业银行自由经济行为的后果无条件买单。格赛尔的思想被普遍视为负利率最初的理论萌芽。

进入20世纪中晚期,在1971年美元与黄金脱钩之后,弗里德曼的货币“长期中性说”(Long-Run Neutrality)逐渐占据主导地位,中央银行被视为独立的货币当局而存在。随后,以泰勒规则为代表的政策框架,给中央银行实施中性货币政策提供了有效的理论支撑,大部分发达经济体的中央银行秉承“通胀目标制”的理论逻辑,将其体现在货币政策实践中。一时间,负利率似乎成为空中楼阁,在理论文献中也难觅其踪迹,因为人们在正常的市场条件下,很难想象出长期低通胀和巨大产出缺口的景象。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传统货币政策理论受到重大挑战,低迷的通胀和产出水平为负利率的重现提供了机遇。根据泰勒规则,保持实际短期利率稳定和中性政策立场,当产出缺口为正(负)以及通胀缺口高于(低于)目标值时,应提高(降低)名义利率。据此测算,如果不考虑零利率这一下限,那么美国的名义政策利率应降至-5%甚至-7.5%,欧元区和日本的名义政策利率甚至更低,这为负利率政策提供了最为坚实的理论基础。

(二)负利率理论的未解之谜

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负利率尽管具备了理论基础,但依然饱受争议。传统货币政策理论对负利率的攻击和质疑从未停歇,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名义利率能否为负。1930年,美国经济学家费雪曾指出,若民众在银行存钱不需支付储存成本,且用现金购买商品没有任何额外花费,则名义利率为正。沿着这个逻辑,利率一旦降低,要么会刺激消费和投资,要么会在经济“逆风期”加剧人们持有现金的冲动,导致所谓的“流动性陷阱”1(Keynes,1937;Tobin,1956;Meltzer,1963)。批评人士则指出,如果利率降至零附近,没有发生所谓的“流动性陷阱”,就足以挑战“名义利率零约束”2的理论基础(Krugman,1998;Zaid and Garin,2016)。

第二,负利率是否具有下限。负利率的支持者对“负”的程度也有不同理解。一类观点认为,负利率具有物理下限。根据财务成本理论,储存货币需要付出一定的显性成本,这些成本是客观存在的。因此,利率降至零附近或接近持有成本是有可能的,但不能超出太多,否则没人愿意承担超出的持有成本。有学者研究表明,黄金的储存成本大约为0.2%,现金的储存成本与黄金的储存成本大体相当(Rostagno,2016)。这类观点的批评者则认为,货币没有所谓的“物理成本下限”,只要不发生“流动性陷阱”,利率可以持续下降。

第三,在负利率条件下,货币传导如何进行。主流观点认为,利率是否为负不改变传统的货币传导路径,因此从货币投放的源头进行控制,即征收“准备金税”,激励银行将持有的现金从中央银行转向实体部门,无疑将有助于增加对实体经济的有效货币供给。对此,理论界也存在批评的声音。反对者认为,负利率的传导与正利率有着本质区别,事关经济周期与市场预期的波动;一旦经济预期过于悲观,即便是中央银行实施了“准备金税”来降低利率,资金可能最终也无法传导至实体经济,因为信贷需求的收缩更快。根据这一观点,负利率的传导不仅局限于中央银行与商业银行之间,而且还关系到银行体系资金如何流向实体部门(Buiter,2009;Rogoff,2015)。

各国或地区负利率政策的实践

(一)瑞典:首个实施负利率政策的经济体

2009年7月,瑞典央行将7天期回购利率调低至-0.25%,后来一度恢复为正值。2014年10月,瑞典央行将7天期回购利率从0.25%骤然降至0。2015年2月,瑞典央行进一步将7天期回购利率从0下调10个基点至-0.1%,名义利率再度处于负值区间。此后,瑞典央行7天期回购利率继续延续下行趋势,分别于2015年3月降至-0.25%,以及于2015年7月降至-0.35%,直至2016年2月稳定在-0.5%的水平。2019年1月,瑞典央行7天期回购利率从-0.5%回升至-0.25%,但依然处于负利率区间。

(二)丹麦:开启首个负利率商业贷款項目

2012年7月,丹麦央行将7天期定期存款利率从0.05%下调至-0.2%。2014年9月,丹麦央行将7天期定期存款利率进一步下调至-0.75%。2016年1月,丹麦央行将7天期定期存款利率从-0.75%略微回调至-0.65%,此后一直维持在这个水平。2018年8月,丹麦日德兰银行(Jyske Bank)宣布,启动年利率为-0.5%的10年期房地产按揭业务,这成为全球首个负利率商业贷款项目。

(三)欧元区:负利率与资产购买计划相伴而行

2014年6月,欧洲央行正式实行负利率政策,再融资利率由0.25%下调至0.15%,存款便利利率由0下调至-0.1%。2016年3月,欧洲央行全面下调三大政策利率。其中,边际贷款便利利率下调至0.25%,主要再融资利率下调至0,存款便利利率下调至-0.4%。伴随负利率政策的实施,欧洲央行保持了较大的资产购买规模,通过持有欧元区发行的证券来保持货币投放规模。

(四)瑞士:负利率政策长期持续

2014年12月,瑞士央行将3个月期瑞士法郎拆借利率从0.125%下调至-0.25%。2015年1月,瑞士央行再度将该利率下调至-0.75%,并维持至今。

(五)日本:实施“准备金税”的变相负利率政策

2016年2月,日本央行开始实施负利率政策,对商业银行在日本央行经常账户的部分存款执行负利率,将商业银行存放在日本央行的增量超额准备金利率从之前的0.1%降至-0.1%。如果商业银行不将货币投放到实体企业,将被迫缴纳“准备金税”。

负利率政策对宏观经济及金融体系的影响

利率是连接实体与金融的桥梁。负利率对宏观经济及金融体系的影响显而易见,主要通过信用、通胀、资产价格、资产组合和汇率五个渠道来体现,可分为实体和金融两个层面。然而,从实际效果看,各方对负利率的政策效果却有不同的声音。

(一)实体层面:负利率政策是否长期有效

1.信贷渠道:能否刺激信用扩张

名义负利率是中央银行强加给商业银行的一种税,旨在刺激商业银行擴大贷款。商业银行如果持有现金不使用,那么将不得不承担更高的持有成本。在常规情形下,商业银行为了转嫁“负利率税”的负担,会选择向实体部门提供利率更低的信贷,从而实现信用扩张。然而现实中的情形却并非如此,除非负利率的负担对于商业银行而言足够沉重,否则商业银行是否会加大信贷投放依然存疑。一方面,在实行负利率政策之前,政策利率已经处于极低的水平,商业银行的信用扩张已被证实缺乏动力。另一方面,商业银行的资产投放渠道并非只有向实体部门发放信贷,商业银行还可通过购买主权债券等高评级资产来避免持有大量现金。近期德国发行的零利率国债受到追捧就是一个例证。

2.通胀渠道:能否拉动通胀预期

20世纪30年代,费雪提出了“名义利率=实际利率+预期通货膨胀率”的费雪方程式。据此,在名义利率固定的情形下,如果预期通货膨胀率下降,则实际利率将上升。如果名义利率为负,实际利率将面临下行压力,那么可以期待产生有利于经济的效果。2019年9月,在欧洲议会听证会上,欧洲央行候任行长拉加德也认为,如果欧洲央行不采取包括引入负利率政策在内的非常规货币政策,欧元区的境况会更差。然而,也有学者认为,负利率对通胀预期的影响是双面的(Arteta,Kose和Stocker,2016)。一方面,负利率可能会如政策制定者所愿,促进物价温和回升;另一方面,负利率也是经济衰退的先兆,会加剧市场的悲观情绪,反而导致预期通货膨胀率下行。从欧元区实施负利率政策的经验看,负利率与通胀预期的关系并不显著,通胀预期还受到经济预期、货币投放规模、政府赤字及债务情况等更多因素的影响。

(二)金融层面:负利率政策是否会加大金融风险

大部分学者认为负利率政策将加大金融运行的风险。但也有人认为,负利率政策对宏观经济的利好将折射到金融体系,这会增强金融稳定的韧性(Fischer,2016)。负利率政策对金融体系的影响主要通过以下三个渠道体现:

1.资产价格渠道:负利率政策催发的资产泡沫是否有害

负利率政策压低资产折现率,从而抬升资产现值,带动金融资产和房产价格上升。人们对负利率引发资产价格上涨这一观点不存在争议,人们的分歧在于这些资产泡沫是否有害。一方面,负利率政策会增加财富现值。负利率政策的本意是刺激资产价格良性温和上涨,使得私营部门产生“正财富效应”3,从而扭转经济预期,增加消费和投资。另一方面,负利率政策会加大贫富差距。批评者认为,负利率政策强化“穷者越穷、富者越富”的收入循环(Jobst和Lin,2016)。即便是采取再低的利率,低收入人群也首先要满足基本消费需求,其扩大投资和消费的欲望难以被激发。同时,在负利率政策下,持有金融资产和房产的“有产者”财富增加,相当于进一步剥夺了“无产者”本该享有的社会财富,还可能导致全社会消费收缩,拉长经济低迷的时间。

2.资产组合渠道:能否扭转风险偏好

实施负利率政策的初衷之一,是改变银行的风险偏好,让银行增强投放高风险资产的意愿。然而,这却存在两个疑问:第一,银行的风险偏好是否要到负利率阶段才会改变?实际上,银行如果愿意扭转风险偏好,那么在低利率阶段就会扭转,不一定要等到负利率阶段(Demiralp,Eisenschmidt和Vlassopoulos,2017)。第二,银行改变风险偏好是否有助于金融稳定?有学者认为,一旦银行风险偏好上升,将打开实体经济风险向金融风险传导之门,带来银行坏账、资本金缺乏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生硬地改变银行的风险偏好,可能会通过影子银行等渠道,在一定程度上放大金融风险(Nelson,Pinter和Theodoridis,2018)。

3.汇率渠道:是否能通过货币贬值来获益

支持负利率政策的人认为,在汇率层面,负利率将加大本币与外币的利率逆差,导致本币贬值,从而改善出口,对经济产生提振作用。然而从现实来看,汇率的变化并非受单一变量的影响,还受到外债、资本流动等多方面因素的冲击;究竟是汇率贬值更有利于本国经济还是汇率升值更有利于本国经济,还难以确定,因为汇率对经济的影响还受到更多变量的约束。以欧元区和日本为例,这两大经济体在实施负利率政策的过程中,欧元和日元汇率呈现截然不同的变化。其中,日元汇率一度升值,欧元汇率则表现出微弱的贬值趋势(见图1)。

当前,我国正处于经济转型和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关键时期,利率市场化正在平稳、有序地推进。从经济基本面看,我国实体经济颇具韧性,主要经济指标处于合理区间,经济结构持续优化,国内市场和宏观调控尚有广阔空间,具备应对内外部不确定性冲击的有利条件。从长期看,应充分关注全球货币政策变化的轨迹,加强货币政策理论研究,积极开展负利率理论和实务的探索,使货币政策更好地服务于我国经济转型和高质量发展的长远目标。目前,他国实施负利率政策对我国的主要启示如下。

(一)不可盲目相信货币政策的功效

从各国实践经验看,经济复苏的内生动力比外生力量更为重要。如果不解决好经济长期发展中的结构性矛盾,仅仅依靠货币政策的强刺激来实现复苏,效果自然不明显。主要经验:其一,货币政策并非无所不能,货币政策对打破经济内生的结构性桎梏收效甚微。其二,负利率政策能夠使货币从中央银行流向商业银行,但对商业银行向实体投放信贷的刺激作用较为有限。其三,一旦某国实施负利率政策,极易引起他国群起效仿,在缺乏国际协调的情况下,效果通常会打折扣。

(二)利率政策应重视传导机制

尽管围绕负利率政策工具、手段和效果的讨论仍在持续,各方观点不一,但在此过程中,各国中央银行的目标和出发点是不变的,主要目的依然是促进资金从金融体系向实体部门畅通循环。从各国实践看,在负利率条件下,金融体系资金普遍宽裕,但未必能有效地传导至终端实体。这需考虑破除两方面的制约因素:其一,做好积极的货币政策沟通,合理引导金融市场预期和风险偏好,为实体部门营造较为宽松的融资环境。其二,消除体制、机制层面可能存在的货币传导梗阻,疏通货币政策传导渠道,优先考虑提升实体融资的可得性。

(三)拓宽货币理论的研究视野

从历史经验看,每种货币理论的产生都要经历从不完善到完善、从不被认可到被认可的曲折发展历程;各派货币学说互相抗衡、互为补充,在不断完善和发展中建成了今天的货币理论大厦。负利率政策作为一个新生的货币理论命题,成为金融危机后货币理论研究的重点。“负利率目标制理论”“现代货币理论(MMT)”等一些新颖的货币学说引发广泛关注,值得进一步研究和探讨。从各国实践看,两方面的研究值得关注:一是在负利率条件下,如何更好地协调财政与金融的关系,利用国家财政工具,更好地服务于宏观调控。二是在传统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受阻的情况下,可否增加更多的宏观变量,使之与货币政策、宏观审慎政策更好地协调配合,以提升政策的整体有效性。

注:

1.流动性陷阱(liquidity trap)是指货币政策失效的一种情况。在此情况下,无论降低利率还是增加货币供应量都无法刺激经济,流动性资产持有者处于极端的不愿意投资的情绪之中。

2.名义利率零约束(zero lower bound)是指在传统货币理论框架下,由于货币存在固定的持有成本,货币的名义利率将至少维持在持有成本之上,永远不可能达到负值的区间。

3.正财富效应(positive wealth effect)是指实施货币政策后,货币供应量增加,引发资产价格上涨,从而带来社会名义财富的增加。

作者单位:国寿安保基金有限公司交易管理部

责任编辑:罗邦敏  印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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