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颜

本文主人公

8月的柳州，夏意正浓，天明欲曙。晨雾笼罩着寂静的小山村，一间亮灯的小屋里传来“咯吱咯吱”的石磨声。里间一对小夫妻正忙碌着，男的推磨，女的蹲在土灶前烧火。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花花的豆浆翻滚，豆香四溢。小屋里热气蒸腾，两个人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了。

这对85后小夫妻，丈夫邓崇坚曾在市委宣传部工作，前途无量;妻子韦珊曾是年薪近百万的女老板。如今，他们双双回到大山，当起了作坊主。3年来，他们无数次失败，赔进了全部身家，只为传承一门古老的手工技艺。

我看好这个项目也看好你

邓崇坚和韦珊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玩伴。1986年出生的韦珊12岁丧父，和妈妈相依为命，早年的经历造就了她独立、能吃苦的品格。2005年，韦珊考入西安一所高校，毕业后从事旅游行业。

为了方便照顾妈妈，2010年，韦珊来到距离家乡170公里的旅游胜地桂林。聪明能干的韦珊买来大巴车，自己搞起了旅游。接下来的3年里，韦珊陆续开了一家旅行社、两个饭店，还在市区给妈妈买了一套房子，存下一笔不菲的养老金。

不到30岁就步入中产，韦珊的生活顺遂而美好。然而，这种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2015年，妈妈被查出患了乳腺癌。韦珊心急如焚，四处奔走寻医。妈妈住院治疗后，病情稳定下来。医生告诉韦珊，好心情和健康饮食有利于身体康复。韦珊便买来各种膳食书，亲手做饭给妈妈吃。韦珊发现市场上的食材不是添加剂太多就是不新鲜，原料不好怎么能做出营养健康的饭菜呢？这让她很无奈。

不久，韦珊回家乡偶遇发小邓崇坚，许久不见，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席间，他们回忆起童年，感慨良多。邓崇坚夹起一块腐竹，皱眉道：“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以前的味儿了。以前咱村家家户户都做腐竹，现在没人做了。你看这腐竹，根本没有豆香味，吃起来像嚼塑料袋一样。”童年记忆涌上两人的心头。韦珊想起小时候，爸爸半夜起来磨豆，妈妈生火，她每天伴着磨豆子的“咯吱”声入睡，山里的清泉水做出的腐竹，口感劲道，好吃极了。韦珊的眼圈红了，是呀，那是属于爸爸特有的味道。

那晚回家后，韦珊久久不能入眠，脑子里一直回味着童年的豆香味。韦珊心想：如果能让妈妈尝尝这个味道，她一定非常开心。铁锅古法制腐竹是家乡盘龙镇的特产，从清代传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代了，可惜，现在没有年轻人愿意学，眼看就要绝迹了。

韦珊觉得，安全食品是未来的主流，做健康腐竹不仅能传承老祖宗的技艺，还是一个创业的好方向。第二天，韦珊给邓崇坚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特别想学做腐竹，邓崇坚给了她很多建议。鄧崇坚惊讶地发现，10年磨炼，让韦珊变得成熟大气。此时的邓崇坚在当地市政府宣传部工作，公务员的工作稳定体面，可他觉得有些沉闷，在韦珊身上，他找回了久违的活力和激情。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邓崇坚的脑海里，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韦珊说：“老韦，你未嫁我未娶，要不，咱俩恋爱吧，一起做腐竹好不好？”韦珊愣了5秒钟，说：“行啊！老邓。”

从此，两人经常在电话里一边谈恋爱一边谈创业。妈妈听说韦珊要回老家做农民，摇摇头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你一个姑娘家，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绩，为什么还要自找苦吃？”韦珊笑着纠正妈妈：“苦的是卖豆腐，不是做腐竹。”妈妈直叹气：“做腐竹比卖豆腐还要苦10倍！你呀，早晚会后悔的。”

邓崇坚也忍不住问韦珊：“老韦，万一咱俩赔了呢？”韦珊说：“我本来就是两手空空打天下，大不了重头再来。倒是你，放弃前途无量的铁饭碗，你想好了吗？”邓崇坚说：“我看好这个项目，也看好你！”

创业不易屡失败

2015年9月，邓崇坚辞去公职，韦珊也转手了桂林的公司，两人联手创业。经过多番考察，他们最终将厂址定在家乡盘龙村，这里有纯净的山泉水，有两个人成长的足迹，更重要的是，有爸爸的味道。想法温馨而浪漫，然而，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什么叫自讨苦吃。

被现代社会淘汰的古老手艺，在这对恋人眼里，让它保存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健康。为了保证食材健康，韦珊和邓崇坚选用柳州当年产的本地非转基因黄豆，但这种豆子产量小、价格高。为了保证品质，两人开着车到处收购，三斤五斤，十斤八斤，一点点收上来。后来，为了保障货源，两人干脆扛着锄头垦荒种豆。累了，他们就坐在田埂上，看看云，吹吹风，彼此贴着对方的背，感觉无比踏实。

每天夜里一两点，韦珊和邓崇坚的小作坊就开始忙碌起来。磨浆，洗浆，煮浆，凌晨5点开始上锅起皮。古法制腐竹最讲究手头上的功夫，铁锅里的豆浆温度需要保持在80℃左右，每隔12分钟拉起一张豆皮。为了保持手的灵敏度，手套不能戴太厚。一天拉8小时的腐竹，手指头被烫肿了，一碰就流血。作坊里温度高达四五十度，韦珊中暑晕倒过好几次，但她硬是坚持下来了。邓崇坚心疼她，抢着做磨豆和拉腐竹的活儿。

3个月后，韦珊和邓崇坚把自己做的腐竹成品给乡亲们品尝，大家惊喜地发现，他们做出了以前的味道。族老说：“十几年都没吃过这么正宗的腐竹了。”听着大家的夸赞，韦珊和邓崇坚相视一笑。

事业迈出第一步，爱情也瓜熟蒂落。2015年12月，韦珊和邓崇坚在家乡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婚后没几天，他们的磨房半夜又亮起灯，传出了吱吱呀呀的磨磨声。

腐竹虽然实验成功，投产却依然困难重重。手工制作腐竹，数道工序环环相扣，只要出一点差错，一锅腐竹就毁了。并且腐竹容易发霉，很难储存。连续好几个月，韦珊和邓崇坚每天都开车去扔腐竹喂猪，每个月十几万元投进去，两人的积蓄很快所剩无几。那阵子，乡亲们一看到他俩，就招呼：“又喂猪去？”最开始，猪见了他们热情地往前拱，时间长了，猪都不理他们了。为了缓和气氛，邓崇坚跟韦珊开玩笑：“老韦，你看，猪一见你怕得直哼哼。”

2016年4月，邓崇坚的父亲因股骨头坏死瘫痪在床，需要邓崇坚全天照顾。整整半年时间，韦珊独自挑起创业的大梁。腐竹技术不稳定，厂房要扩建，买原材料……每一项都需要钱和精力，韦珊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做腐竹太辛苦，工人流失严重，韦珊只得白天当老板，夜里当工人。工厂离家只有5分钟的路程，可她经常一连几天不进家门。

4月的柳城县，气温高达30多度，工人们挥汗如雨。邓崇坚在热气蒸腾的作坊里找到了专心拉腐竹的韦珊。看着妻子忙碌憔悴的样子，邓崇坚的眼眶湿了，他二话不说，把韦珊拉到一旁，自己干了起来。韦珊说：“你去照顾爸，这个我来。”邓崇坚的鼻音有点重：“说好一起创业，缺了老板怎么成？”

腐竹的品质总算稳定下来，乡亲们开始佩服这对小夫妻，不少人把孩子送来做工，跟他们学习。韦珊夫妇有了20多个工人的稳定队伍。2016年6月，古法腐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成功。那一天，韦珊特地去了一趟爸爸的坟前，边哭边笑：“爸，老祖宗的手艺保住了。”

此时，韦珊和邓崇坚已经赔进200万元积蓄，还有100万元的贷款，古法腐竹却销路堪忧。韦珊和邓崇坚算了一笔账，转基因东北大豆只要2元钱1斤，广西本地黄豆要卖4元左右，原材料就贵了1倍;机器做腐竹，400斤黄豆只需3个人，手工腐竹需要10个人才能完成，人工多出3倍多。而且，机器腐竹比手工腐竹多50%的产量，手工腐竹因为没有添加剂，保质期只有3个月……眼看成堆的腐竹摆满仓库，韦珊和邓崇坚伤透了脑筋。

最崎岖的路上藏着最美的风景

每人心中都应有两盏灯，一盏是希望的灯，一盏是勇气的灯。所幸，在夫妻俩创业的过程中，这两盏灯一直都在。经过思考，韦珊和邓崇坚决定主动出击，亲自跑销售。

2016年7月，韦珊和邓崇坚出现在柳州一个腐竹展销会上。他们的腐竹卖相太差，颜色不鲜亮、色泽不均匀，整整一上午，展位前无人问津。直到下午，一位70多岁的老人不经意路过，忽然停下来，两眼放光道：“这才是真正的腐竹，几十年没见过有人做了。”韦珊激动不已，觉得遇到了知音，赶忙说是自己做的。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都对小夫妻俩做的腐竹竖起大拇指。

这次展会，给了韦珊和邓崇坚不少信心，至少人们对健康食品还是认可的。他们开始深入社区，凌晨5点，两人开着车进县城小区，用电磁炉支起锅灶，熬上一锅豆浆，现场制作腐竹，请大家品尝。有时候刚支上锅，突然下起雨来，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狼狈地淋了一身雨。

韦珊和邓崇坚去各大饭店推销，老板们认可腐竹的味道，可一谈价格，又纷纷摇头。后来，他们专门去一些打着土家菜、私房菜等招牌的饭店，终于和几个饭店老板达成了长期购买协议。

除了线下，韦珊和邓崇坚还在网上经营腐竹自营平台和淘宝店，产品销往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他们的腐竹。法国美食博主戴兴然听说了他们的故事，漂洋过海来到盘龙村，品尝过腐竹后，赞不绝口。2017年，夫妻俩终于盈利50多万元。次年，他们的产量达到100吨！

腐竹的生产工序有十多道，随着产量增加，韦珊又招聘培训了一批工人，并逐渐引进了部分机器。对于重要的腐竹制作环节，韦珊夫妇始终坚持传统古法，其中最关键的工序就是煮浆以及上锅拉皮。

韦珊手把手地指导工人煮浆，一口长约2.5米、宽约1米、高逾半米的长方体铁锅中热气滚滚，既要将豆浆煮沸，又不能煮焦，因此对于火候的把握至关重要。只见韦珊一只手敏捷地从豆浆中抓起皮，另一只手则一边扶着一边自上而下形成褶皱，熟练地挂到锅上方的架子上，整个过程仅有数秒钟。韦珊要连续下锅拉皮几百次，刚开始她也很难接受这样高频率的操作，如今她早已适应了……

经过婚姻生活和共同事业的磨合，韦珊和邓崇坚彼此更加了解对方，感情也越来越稳固。韦珊觉得，邓崇坚是个暖男，生活上家务全包，也会包容她的小情绪。2019年初，两个人又因为经营理念争执起来，韦珊扯开大嗓门，说：“我要跟你决战！等我上网选一样武器！”邓崇坚笑着连连投降：“不用选了，买个喇叭回来你就赢了。”

邓崇坚觉得自己是创业过程中最大的赢家，因为和韦珊在一起有数不清的快乐和活力。最苦最累的活，韋珊都干得有模有样，从不叫苦，不仅如此，她还总能给自己找出乐子来。韦珊的闺蜜过生日，韦珊和邓崇坚做完一天的腐竹，手都没洗干净，就去给闺蜜庆生。派对上，韦珊变身时尚辣妹，身着性感礼服，却偷偷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看着妻子可爱的样子，邓崇坚哈哈大笑。

韦珊说他们两个性格相似，既倔强又执着。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把一份如此艰难的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韦珊和邓崇坚将来最大的愿望，是建一个传统铁锅手工腐竹的博物馆和传承基地，让更多的年轻人参与其中，把传统技艺和健康理念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最崎岖的路上，总是藏着最美的风景。韦珊和邓崇坚就像他们所种植的小黄豆，顽强扎根在故乡的土地上，一路携手，与清风日月相伴，看着最美的风景，做着最爱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