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星球
2019-10-14沈习武
沈习武
“请问，你们需要一个仆人吗？”一个穿着粗布长衫戴着一顶王冠的高个子男人，对把包子正往盘子里夹的小遐爸爸說。
小遐爸爸妈妈开了一家包子店，卖包子和辣汤。不上学的时候，小遐也到店里帮忙，给客人端包子，或洗刷用过的碗筷。
“需要是需要，不过我们店小，付不起你的工资。”小遐爸爸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抱歉地说。
“你们只要能让我吃饱饭，工资随便你们给。”高个子男人微笑着。
店虽小，可生意很好。忙碌的时候，小遐的爸爸妈妈也想过找一个帮手。可是要是出一个人的工资，包子店的利润一下子就会少很多。所以，尽管有时忙得手脚不得闲，小遐爸爸妈妈也只好硬撑着。见对方的要求很低，小遐的爸爸不能不动心。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是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高个子男人文质彬彬。
“你会包包子吗？”
“不会。”
“你会切菜、剁肉馅吗？”
“不会。”
“给客人端包子、盛辣汤、收拾桌子、洗刷碗筷，这些你会干吧？”
“开始我可能干得不会太好，可我会认真干。”高个子男人真诚地说。
小遐爸爸和小遐妈妈商量了一下，说：“好吧，你明天来上班吧！我们只在早上卖包子，下午你就休息。收入要是高了，工资会多给你一些。”
“现在就上班可以吗？”
“也行。你把客人用过的桌子擦一下，收拾下来的碗筷洗了。客人要包子你就送包子，要辣汤你就盛辣汤。更正一下，现在你是我们这里的服务员了，不是仆人。”小遐爸爸笑着说。
“好嘞。”高个子男人系上围裙，忙碌起来。如他说的那样，动作虽说很笨拙，可做得很认真。
客人来来往往。有客人见服务员戴着王冠，打趣说：“国王，来一笼包子、一碗辣汤。”
“好嘞——”
包子和辣汤很快被送过来。
“你戴的这顶像王冠一样的帽子，很有个性啊。”
“不是像王冠一样的帽子，这本来就是王冠。”
“这真的是王冠？”说话的客人看了下新来的服务员的头顶，“是金子做的吗？你这王冠看上去是金色的布做的嘛。”
“是金色的布做的。不过，不管是金子做的，还是布做的，只要是戴在我头上的王冠就是真王冠。”
客人笑得一口辣汤喷了出来：“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国王。”
“你是一个国王？”
“是的。我姓风，我是风王三十一世。”新来的服务员认真地说。
“那风王三十二世呢？”
“是我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说话的客人看着新来的服务员，心里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国王，”旁边的一个客人想拿他开心，“你不在你的王宫里，让仆人侍候着，怎么跑到这儿当起服务员了？”
“我已经离开王国，不能再回去了。”
“怎么，被推翻了吗？”
“不是，我是主动离开的。”新来的服务员忧伤地说。
“怎么，国王当腻了，想体验一下当老百姓的生活？”
新来的服务员说了什么，被一阵哄笑声淹没了。
“国王都给咱们当服务员了，那我们是什么？王中王？”
又一阵哄笑声，新来的服务员也尴尬地笑着。
“做人哪，就要拿得起放得下，看看，国王都能放下架子当服务员，我们小百姓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大家说说笑笑的。
后来，来吃包子的人，熟悉的，都喊新来的服务员“国王”。那些不熟悉的，见别人这么喊，也都这么喊。小遐的爸爸妈妈也这么喊。小遐到店里帮忙时，也这么喊。
难得的空闲时，小遐问：“国王，你曾经的王国在哪里？”
“在我们的世界里。”
“你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曾经不是，现在是。一个意外，我来到这里。”
“你现在住在哪儿呢？”
“体育馆西边，那片长着一些树的空地里。”国王平静地说。
“那儿也能住吗？”
“只要有立脚的地方，哪儿都行。”
“好了小遐，把桌子抹干净。”妈妈打断了小遐的话。
星期六下午，小遐做完作业，来到体育馆西边的空地。穿过一片一人多高的小灌木丛，小遐来到几棵大树间一个用旧塑料布搭起的简易小棚前。小棚没有门，里面摆了一些看样子是捡来的盆盆罐罐。中间的地上铺了一些草，没有人。小棚旁有一个用碎砖头垒起的一个圈，圈里有一棵长得很茂盛的从没见过的植物。植物的叶子上还滴着水，看上去刚浇过水。
“国王——”小遐喊，可是没有人回答。
“国王——国王——国王——”小遐又喊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答。
小遐等了一会儿，又喊了几声，国王还是没有出现，就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见到国王时，小遐说：“国王，昨天下午我去你那，没找着你。”
“我出去了。”
“你去哪了？”
“这个——”国王犹豫了一下，“暂时还是不告诉你吧。”
小遐很好奇，国王会去哪呢？
到了下午，小遐又去找国王。和昨天看到的一样，国王根本不在小棚里。小遐在小棚前等到天都快要黑了，也没有等到国王，只好回家了。
星期一，小遐还没出门，国王就到了。“国王，昨天下午你又去哪了？我在你那等得天都快黑了，也没见着你。”
“我出去了，我是常出去的。”
“你到底去哪了？”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有客人来了，国王去忙了，小遐也急着去上学了。
星期一到星期五，小遐要上学，回家要做作业，没时间去找国王。又到了周六，上午店里的事忙完之后，小遐对国王说：“国王，下午我去你那找你。”
“我有事会出去，你不一定找着我。”
“你到底出去干什么？”
“别急，我说过，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国王坦诚地说。
下午，小遐还是去了小棚那儿。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小遐还是没有找到国王。国王到底去了哪里呢？小遐很想一探究竟。
星期天，当国王在店里吃过中饭，带了一些包子作晚餐回去时，小遐悄悄跟在国王后面。一切没什么异常，国王径直来到小棚前，丝毫没有注意到尾随在后的小遐，小遐悄悄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接着，国王把包子放进小棚内的一个罐子里，把碎砖头垒成的圈里的植物浇了水后，来到小棚旁的大树前。这时，国王看了一下四周，大概发现四周没人，国王的手指伸进大树上的一个小洞里。手指好像动了动，就见大树突然从树干中间竖着分开了，裂开了一人多宽的一条缝。国王沿着缝走进去后，缝又合上，一切都像没有发生一样。
小遐紧张得心怦怦直跳，直到天快黑了，也没见国王出来，这才小心地离开灌木丛。
星期一，国王又像往常一样来上班，丝毫看不出和昨天有什么不同。
“国王去了哪里呢？”小遐常忍不住想。
好不容易憋到星期六，国王又到店里上班时，小遐没在店里帮忙，借口买文具，悄悄来到小棚旁的大树前。大树上的洞就在小遐面前，大概是以前被虫子蛀出来的，现在里面有些变黑了，很粗糙。洞不深，一眼能看到里面，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小遐把手指伸进洞里摸了摸，上次见到的缝并没有出现。小遐又摸了摸，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小遐离开了。到了国王下班时间，小遐又在小灌木丛里躲了起来。
国王回来了。和上次一样，当国王的手指伸进洞里动了动后，裂缝又出现了。国王沿着缝走进去后，缝又合上，一切都像没有发生一样。小遐本来想过去的，又担心国王在里面会看到自己，就忍住了。
“国王去了哪里呢？”这个问题在小遐心里翻腾，害得小遐时刻不安。
星期天，当国王下了班往回走时，小遐再也忍不住了，跟了出来。
“国王，我知道你去哪了，我都看到了。”小遐鼓起勇气说。
“哦，我去我们的世界了。”国王平静地说，一点都没有惊慌。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一个秘密，你如果能保守秘密，我可以告诉你。”国王看着小遐，那目光是清澈的，好像有暖暖的春风逸出。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小遐，不由得慢慢放松了。
“我发誓，我会保守秘密的。”
“那棵大树上的洞，是通往我们世界的一个通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我用手指试过了，可是裂缝没有出现。”
“手指要在洞里顺时针转六圈，再逆时针转六圈，裂缝才会出现。”
“你怎么知道？”
“我是一个国王，知道的比你要多些。我是从裂缝的那面过来的，当然会知道怎么过去。不然，我就不会过来了。”
“你能带我去裂缝的那面看看吗？”
“可以。”国王看着小遐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和蔼的，是真诚的。
国王带着小遐来到大树前，手指插进树上的洞里，轻轻地转着。小遐心里默默地数着，顺时针六圈，再逆时针六圈后，裂缝果然出现了。国王走了进去，小遐跟了进去。
树干在身后迅速合上了，小遐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国王就站在自己前面。在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天空。在天空里，什么都看不到。巨石旁，有一块盘子状的薄薄的根，由一根细根连着悬在天空。那细根从小遐的脚旁通过。
“这就是你们的世界？”
“是的。”
“你的王国在哪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国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线球，捏住线头一抛。线球像在地面上滚动一般，向前滚了一会儿，停了下来，悬在空中。国王抬起脚，踏向悬在空中的线。小遐差点惊叫起来。可是國王稳稳地站到线上，并没掉下去。国王踩着线，向前走去。到了线球前，踢了下线球，线球又向前滚去。国王又向前走，过了一会儿转过身走了回来，走到小遐面前。
“这么细的线，你怎么不会掉下去呢？”
“这是我们王国的线，这不是一般的线。只要脚不踏空，就不会掉下去。”
“我也能站上去吗？”
“能。来吧！”国王伸出手。
小遐抓住国王的手，抬起脚小心地踏向线上。像站在坚硬的地面上一般，小遐稳稳地站到线上。国王向前，小遐跟在后面。国王松开手，小遐有些紧张地跟着，走了一会儿也就放松下来。到了线球前，国王又踢了一下线球，线球又向前滚去，国王和小遐接着向前。
“线要是放完了，就无路可走了吗？”看着越来越小的线球，小遐担心地问。
“我来的时候，一边向前滚线球，一边把身后的线绕起来。当前面的线球滚完的时候，我就把身后绕起来的线球再向前滚。这样，我就有可以永远走不完的线。不过，踩在线上在空中行走，最多能走两个小时。如果两个小时后，还不能站到像刚才我们站的巨石上，连人带线就会掉下去。”
“下面是什么呢？”
“或者是万丈深渊，或者是永远触不到底的天空。”
“巨石哪来的呢？”
“在我们的世界，这些巨石就像茫茫大海中露出海面的礁石。”
“你怎样来到我们的世界？”
“我们的星球在空中无规律地飘浮。我离开我们的星球后，一边疯狂地奔跑，一边不停地踢线球，一边不停地绕身后的线。我很幸运，当两个小时快结束的时候，我遇到了刚才所站的巨石。并且在巨石上，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到达你们世界的洞。”
“你为什么要离开你的王国呢？”
国王显得很无奈：“我们的星球叫千人星球，最多能养活一千人。当人口达到一千时，如果再有人出生，就必须有人离开星球，永远不能再回去。当星球人口正好一千的时候，我的孩子出生了。我只好离开了星球。”
“你是国王啊，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我可以像以前有的国王那样，以各种理由把王国中的某个人赶出星球，这样我就不必离开星球，我的孩子也可以合理合法地留在星球上;我也可以变成某一种动物，留在星球上。”
“你不愿这样做？”
“对。不管以什么理由把某个人赶出星球，对那个人，对那个人的家庭，对那个人的亲友，都是一种伤害。对别的民众，对王国也都没有好处。我不愿意那样做。变成某一种动物时，就要把这种动物中的一只赶出星球，我也不愿意这么做。而且，要是变成某种动物，就会再也认不得家人，家人也不会认得它，留在星球上又有什么意思？所以，尽管我不愿意离开星球，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独自离开。”
“那些离开你们星球的人，后来有消息吗？”
“没有。不管他们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我们再也不知道他们的任何消息。”国王悲哀地说。
“你不想念你的家人吗？”
“想，当然想！所以离开星球时，我拼命跑，想找到一个地方能活下来。这样，尽管我不能返回我们的星球，可是他们要是知道我在哪儿，可以来看我。这样，我们还是可以团聚。可是，自从我到了你们星球后，我天天回来找他們，却再也没发现我们的星球。你们的世界太大，也不知道哪天我们的星球会从这附近飘过。”
小遐和国王不停说着话。发现走得太远了，国王和小遐才往回走。边走，国王边把身后的线绕起来。
回到巨石上，小遐指着浮在空中的盘子状的根问：“这是什么？”
“这是盘子树的根，你在碎砖头垒成的圈里看到的植物就是盘子树。我来时身上带了一粒盘子树种，没想到在你们世界长得这么快。我把它的根引到我们的世界，等它的根老了，我可以住在上面，在上面种东西，就成了一个小星球。发现我们的星球时，我可以把它拴在我们的星球上，这样，我的家人就可以到我这儿来，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你的星球会飘过来的。”
“谢谢。我在盼着这一天。”
每天上午，国王按时去上班。有时下午，小遐和国王一起去国王的世界，可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国王曾经所在的星球从附近飘过。转眼到了深秋，盘子树结出一粒种子，根也老了。
一天下午，国王来到镇政府，找到镇长，把小遐爸爸妈妈给的工资拿出来。“你能卖些泥土给我吗？”国王对镇长说。
“哪里的泥土？”
“哪里都行。你能卖一些水给我吗？”
“哪里的水？”
“河里的就行。”
镇长以为国王脑子有问题，随便说了句：“泥土你能背多少就背多少，水你能挑多少就挑多少。”然后，派人把国王轰走了。
“其实，你不用去找镇长。河边的泥土又无人管，你想挖多少就挖多少。河里的水也没人管，你能挑多少就挑多少。”小遐知道后，说。
“不，水和泥土都是你们星球的，我要是想得到必须得到你们的同意。”国王挖了一些泥土到盘子树的根上，又挑了一些水去。
小遐陪着国王用剩下的钱买了些木头、树苗、种子、两只鸡、生活用具、粮食……全都送到盘子树的根上。不久，半个球场大的盘子树的根上，有了一座小木屋，一小片树林，一个池塘，几块田地。
一个雪天的早晨，国王没有来上班。小遐急急忙忙来到小棚前，国王不在。小遐来到巨石上，发现盘子树根连同上面的一切都不见了。巨石上有半截线、一粒种子，和一张纸：
小遐，我曾经生活过的星球飘过来了。我把我的小星球拴上去了，我和家人团聚了！来不及和你告别，再见！半截线和一粒盘子树的种子送你，作个纪念。
国王
小遐踩着线向远处奔去，一望无际的天空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放寒假了，小遐常常独自来到国王的世界，踩着线在空中随意走着。可是有一天，当小遐再次来到体育馆西边的空地时，发现国王的小棚子不见了，那几棵大树也不见了。几台推土机在轰鸣着，这儿将建一座露天运动场。
小遐的心猛地一沉。
发稿/赵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