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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纳须弥子

2019-10-14胡建君

凤凰生活 2019年10期
关键词:陶刻紫砂壶文人

胡建君

雅赏茗饮,谁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聊从物外游

文人们雅赏茗饮,各擅胜场,或用心设计,或题铭其上,甚至壶艺家亲自捉刀,以隽逸的刀法,在壶上錾刻或雄奇或清逸的题句,因而“壶随字贵,字随壶传”。更有描绘契合茶壶本身意境的画面呈现,陶刻艺人以刀代笔,寄托行云流水之性情。

陶刻起初用来落款,在半干的坯体上留下款识或记叙铭文。在陶片上錾刻文字,在中国已有四千多年历史。20世纪90年代初,在山东邹平县丁公村距今4200年前的古遗址中,出土了一件至少刻有11个字的早于甲骨文的文字陶片,将中国书法史推进了近一千年。元人蔡司霑《霁园丛话》里记载“余于白下获一紫砂罐,有‘且吃茶,清隐草书五字”,说明早在元代紫砂器初创时期,已有陶刻表现。现存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供春壶”,壶身亦刻有小篆“供春”二字。稍后时大彬等名家传器也多有名款和年款,或简短辞句的留存。至清代嘉庆年间,西泠八大家之一的陈曼生,不仅设计了著名的“曼生十八式”,且直接参与陶刻创作,画面集书画印于为一体,并注意大面积的留白,文心闪耀,书卷气十足,成为紫砂陶刻发展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

当代年轻陶艺师陈一寻有着陶土般的质朴纯良心性,跟陈曼生一样都是东坡先生的追随者,以“坡仙之徒”自居。他与上海美术学院研究生畢业的夫人王文澄,琴瑟和鸣,追慕先人风雅,“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来往一虚舟,聊从物外游”,潜心安居于杏花春雨江南的茶陶仙洲阳羡,深研紫砂文化,遍习名师技法,广集各派精华。他们的紫砂器接近天地自然,其质真,其工妙,其型朴,其饰美,其用善,并以诗书画一体的刻绘表现形式与壶之器型融洽一体,蕴藉典雅,文质彬彬。

埏埴以为器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质朴的陶土器物中,蕴含着最大的禅意与诗意。而紫砂壶,以其金玉之砂、大璞之质与崇尚素以为绚、平淡天真的文人更有不解之缘。自宋代到明清,二者因缘际会,渐渐珠联璧合。传说当年苏东坡驾一叶扁舟,悄然驶入太湖,从此推波助澜,牵连夙缘。后来他又在蜀山脚下讲学,提倡“饮茶三绝”,即茶须阳羡茶,水取金沙泉,壶尚紫砂壶。后来的宜兴人向东坡先生致意,创制一种“东坡提梁壶”的款式,三叉提梁的构造便于搁在竹炉上煮水,亦有林间野饮之豪情与风雅。此时此境,松风竹炉、提壶相呼,极尽文人疏放逍遥之意。

由此,从壶的初创时期开始,就以如此萧散风雅的画面与文人结缘。但紫砂壶早期主要用来煮水而不是冲泡。直至明代,饮茶方式由龙团煎煮改为芽茶沏泡,“水火既济而土合”的紫砂,以其双层气孔特质,最宜发挥蕴藉丰富的茶性,由此茶与壶五行相谐,风云际会,紫砂壶从“潜龙勿用”一跃而“飞龙在天”,成为雅俗共赏的泡茶利器。到了明代正德、嘉靖年间的“供春”,更把紫砂壶从粗陋拙朴的手工制品上推至古藏雅玩门类,于是有了“供春之壶胜于金玉”之说。再到明代万历至清顺治年间,时大彬千奇万状信手而出,特别是结识太仓王世贞、松江陈继儒之后,尤感文气入怀,将当时流行的大壶改为小壶,做成玲珑剔透的掌上珍玩,甚合文人心意。而后由清康熙年间的陈鸣远到“民国七大老艺人”之一的顾景舟,当中经历了陈曼生和杨彭年,后来又由梅调鼎召领任伯年、胡公寿、徐三庚、何心舟等声名显赫的文人群体参与其中,使得紫砂器的发展始终沾染着浓郁的文人唱和气质,情往似赠,兴来如答,格调不俗。

明清至民国时期的紫砂壶,由于文人的参与、制作和引导,渐渐演绎成传承历史文化的载体,浸润着文心、书香与画韵。想那才高气傲的徐文长,仅仅为了寻觅一把称心称手的紫砂壶,便专门从绍兴跑到宜兴,写下“青箬旧对题谷雨,紫砂新罐买宜兴”的诗句,可见其风雅心性。

千年弹指一过,新中国建立后的数十年间,紫砂壶的造型艺术和装饰工艺更是纷繁多姿。艺人们远承过往,遥瞻未来,不仅使失传几十年的优秀品种逐渐恢复,各种新品更是层出不穷。器型上涵盖了几何器、自然形、筋纹器及小型壶、水平壶等各门类。纹饰包括浅浮雕、印花、贴花、镌刻及金丝银镶嵌等新工艺,推陈出新,名家接踵。文人的修养气度,加上艺人的禀赋手艺,在堆雕塑捏诸技艺的撮合与诗书画艺的映衬下,形成文人紫砂壶既敦朴典雅又精致玉润的特征,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由人作,宛自天工。

芥子纳须弥

佛家云“芥子纳须弥”,一寻的紫砂器以浅托深,以小寓大,品类丰富,神完气足。在古韵创新上更有一己之见,并善于将各种传统元素融会贯通,传承优秀经典,表达当代理念。

“德钟壶”以其质朴古雅,受一寻偏爱。“德钟壶”是清人邵大亨的原创作品,取“盅”为型,整体形制端庄稳重,上丰下敛,直中微圆。“德钟壶”之名以“钟”易 “盅”,并非只是谐音。“钟”乃礼乐之器,《诗经》中的《关睢》篇就写到“窈窕淑女,钟鼓乐之”。“钟”沉稳庄重,音声雄浑,君子将对爱情的诚挚追求托于钟声,传达了对高尚品德的向往。“德钟壶”最终以“德”修饰自命,以“钟”为核心意象,委实蕴含了对传统礼乐之追慕。且“德钟”亦名“钟德”,以示情有独钟,往而不返。在后来的历史发展中,德钟壶原始的型不断被改款。一寻的这款德钟壶按大亨款原型所制,采用黄龙山原矿紫泥全手工制作,以此向古人致敬。壶上有铭文:“风花雪月从君好,南北东西任我游。”可谓快意萧散,文心流衍。

“明式巨轮”也是一寻喜爱的经典传统器型,又称为“巨轮珠”或是“具轮珠”,盛行于清后期,亦受日本人偏爱。因其口大,便于注水或倾倒茶渣,直流嘴出水亦干净利落,且握把和壶盖的拿捏都方便自如,所以备受众人追捧。巨轮珠的款式甚多,不少于10款。此款身圆嘴直,圆润饱满,舒展大度。壶体笃实,如有真气贯注,大有“周接四海之表,浮于元气之上”之致。一寻以写意山水入壶,小中见大,大中显微,置于案头日日摩挲把玩,可心生禅意。

“三足盃式壶”的原型来自于清代的酒器,在制作时故意将原形拉高,更见气势。壶盖、壶钮则平中藏巧。刻绘以竹入图,题款“何可一日无此君”,铭文“静心”。刀笔之意,清气拂人。竹生来便有节,凌云九霄中,常被文人墨客作为发抒心志之寄托。竹刻效果既不失紫砂肌理,又撷取竹子的风骨气节,整体丰神俊朗,仪态万方。

“拂尘壶”之型来自于“拂”字的隶书体,提手旁为壶嘴,“弗”字的第一撇为壶钮,下面的弯钩为把,可谓匠心独运。全壶浑朴稚拙,嵌盖分合适度,恰到好处。一寻精研的传统着色刻技法表达出“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意境,如见绮窗人在东风里,声情并茂。着色刻是紫砂陶刻门类中较为复杂的一种,盛行于民国及解放初期,作品效果色彩对比古雅而层次丰富,是最为接近传统中国画的一种。近代陶刻鼻祖任淦庭也创作过一些着色刻经典作品,后因其工艺复杂而渐渐淡出陶刻舞台。一寻着色刻的代表作还有一把“满瓢”,该壶型为顾景舟先生原创,他曾与吴湖帆合作,声名赫赫。一寻以着色刻展现出了“踏雪寻梅”的清疏意境,整体端庄文雅,不落尘俗,如一名大家闺秀,令人顿生岁月静好之意。

与壶配套的文人空间用品还有杯盘花器等。一寻创作的“世玉杯”为一款方形的主人杯,设计于2013年,因其型方,遂名“世玉”,有种剑胆琴心的武侠气质。中国人奉行“君子智欲圆而行欲方”,世玉杯整体造型方中寓圆,古朴简练。另一款高足杯與上海美术学院画家马新阳合作,以秀兰为纹饰,空谷留香,闲雅大方。而静气十足的“看山”花座,亦让人眼前一亮,该器型来自于宋时越窑器,以插花或独赏为其主要用途。器身单刀铭文“以戒为师”,旨在说明万事万物都存在是非戒律,把持规则法度才能成就一件作品,更成就自我。两款紫砂赏盘,其一“树未动风也吹”原文来自于《六祖坛经》,作品以大幅江南山水入画,画面安静高远,令人有尘外之想。另一款亦是与画家马新阳合作,以刀见笔,珠联玉映,题名“听雨”,画面则有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静逸之气。名家名工,兰心蕙质,可谓相得益彰。

其他手制文人壶及衍生作品,方非一式,圆不一相,皆具韵致、妙思、哲理与天趣。兼及壶面书画映衬的笔走龙蛇、墨气纵横,个个异彩纷呈而文心内蕴,彰显紫砂的金石味与书卷气。“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紫砂之器,道贯以形,器以载道,将传之久远。执壶在手,汲泉煮茗,美物在列,云在青天,此中清趣,故难与俗人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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