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昇嘉

（ 一 ）

新学期开学，茜浦镇小学四年级开设了珠算选修课。

长方形的算盘，木框内躺满了滴溜滚圆的珠子，似一串串冰糖葫芦，一根横梁把珠子们一分为二，上面两颗为顶珠，下面五颗为底珠。无论加减还是乘除，算珠儿噼里啪啦一阵响，结果马上在算盘上明明白白呈现出来。据说在以往那些用惯了算盘的老先生面前，如今的计算器也只能甘拜下风。

班上同学踊跃参加珠算课，王小立也兴致勃勃报了名。班主任殷老师关照，每个参加学习的同学需要准备一个算盘。

小立回到家里，在饭桌上向爸爸妈妈提出，买一个算盘。

妈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小立碗里，说：“现在都用计算器了，谁还用这过时的算盘呢？”

爸爸划拉了一口饭，说：“学算盘没出息，还是学点别的吧！”

小立急忙摇着头，据理力争：“老师说，算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已有1000多年历史，被联合国评选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中华民族的文化骄傲，我们有责任把它传承下去。”

爸爸啧了啧嘴，说：“但是，这毕竟是学校开设的选修课呀，你不选也没啥错啊！”

小立嘴巴一噘，说：“可是我喜欢！”

奶奶从厨房出来，在饭桌旁坐下。刚才小立和爸爸妈妈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坚决站在孙子一边，说：“学珠算好啊，想当年我就是不会算盘，否则我早就当上生产队会计了。”奶奶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姐妹兄弟多，小学没毕业就辍学，悔得肠子都青了。虽说现在用上了计算器，但听说城里还在开办珠算培训班，前村老孙头还被邀请去讲课呢。老孙头是奶奶同学，孙家祖上都会算盘，到了老孙头这一辈依然练得一手好算盘，初中毕业回到村里当上生产队会计，如今受聘在村里印刷厂当会计。他不习惯计算器，就爱使用算盘，曾经有人用计算器跟老孙头比赛演算，还真输给了他的算盘呢。

见奶奶这么支持孙子，儿子、媳妇相互看了一眼，不再做声。

奶奶对儿子、媳妇说：“我知道，你们又在算计几个钱。放心吧，算盘暂时不用买，明天我找老孙头去，他家里有多余算盘，看到孩子们学珠算，他心里乐意呢！”

（ 二 ）

奶奶把借来的一把算盘交给小立，叮嘱孙子道：“这把算盘是老货，老孙头祖上传下来的，他平时不肯轻易借人，你要爱惜着用啊！”

这是一把上了年岁的算盘，边框和算盘珠儿黑里泛红，看上去亮澄澄的。奶奶用一根布带子拴住算盘边框两端，小立把算盘背到肩上，挺了挺胸脯，高兴地说：“知道了，奶奶！”

村里到镇上学校有三里路，小立背着双肩书包，算盘挂在左肩膀上，每走一步，算盘敲打着屁股发出“唰唰”的声响。小立紧走几步，“唰唰”声加快节奏;小立放慢脚步，节奏也顿时慢了下来;小立奔跑起来，“唰唰”声失去了节律，胡乱地响着。就这样忽跑忽走，忽快忽慢，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学校。

上珠算课的时候，小立看到同学们的算盘各式各样，有大有小，颜色也各不相同。然而小立的算盘最有光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殷老师走到小立课桌旁，端起他的算盤，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又用手划拉了几下算珠，说：“这把算盘是个古董，年岁比我都大。”

小立佩服殷老师很懂行，这可是孙爷爷的宝物啊！

拨打算盘时，小立的算珠非常滑溜，连殷老师都喜欢用他的算盘做示范。只见殷老师伸出右手，张开五根手指抓住算盘正中间，轻轻提起往前按了一下，算盘仿佛安装了开关，只听“唰——”的一声，算珠竟然齐刷刷分列上下两端。

同学们觉得好奇，拿起算盘纷纷效仿，教室里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殷老师做了个暂停手势，说道：“大家不用急，熟练了才能生巧。”

殷老师在讲台上开始演算，从1加到100。算珠发出清脆的“嘀嘀嗒嗒”声，同学们一齐数着数：“……21+22+23+……”同学们数数的速度越来越快，殷老师右手五根纤细的手指飞快地舞动着，数到100时，殷老师右手离开了算盘，在空中划拉了一道弧线，做了个戛然而止的动作，结果出来了——5050。

掌声响起！同学们一个个眼睛发亮，想不到用算盘计算竟然这么神速。

殷老师演示结束，开始教授珠算加法口诀，只有背熟了口诀，珠算才能熟练。

同学们背诵口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

小立觉得珠算很新奇，背诵口诀声音最响亮。

放学回家路上，小立与同学们边走边背诵加法口诀：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小立一蹦一跳，背在肩上的算盘上下颠簸着，算珠发出“唰唰”的声响。

（ 三 ）

路旁小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声响，一群小鸟惊叫着，扑棱着翅膀慌乱地飞走了，紧接着听到有人在喊话：

“你们被包围了，跑不掉啦！”

小立和同学们一看，是隔壁班的黑皮。黑皮名叫孙正豪，因为常在野地里疯玩，皮肤黝黑，打小就落下绰号“黑皮”。他带着几个同学，猫着腰，手里拿着算盘，仿佛端着机枪，上下左右扫射着。

小立和伙伴们觉得好玩，也不甘示弱，立即端起算盘进行还击。

“哒、哒、哒……”

“哒、哒、哒……”

你来我往，喊杀声、机枪声此起彼伏，“战斗”十分激烈。

黑皮带领伙伴们冲出小树林，高喊着：“缴枪不杀——”

“缴枪不杀——”小立听着不理解，难道黑皮要抢我的算盘？这可是借来的呀。黑皮人高马大，真抢起来，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小立端着算盘与伙伴们且战且退，朝村里晒场上撤去。

晒场上有两个大草垛，两队人马，各占领一个，作为据点。

“哒、哒、哒……”

“哒、哒、哒……”

“枪声”密集，异常激烈。

黑皮带领伙伴们冲了过来，小立带领伙伴们迂回前进，占领了对面的草垛，两队相互交换了阵地。

枪声还在继续，忽然，晒场水泥地上响起一阵异样的声响：

“唰啦啦啦……”

“呀！不好了……”小立惊呼起来，原来他一使劲，手中算盘下方的边框脱了榫头，算珠哧溜溜逃离了算盘，欢蹦乱跳着在水泥地上四散开去。

黑皮闻声，走出草垛，眼睛盯着小立手中握着的算盘，突然问道：“王小立，你这算盘是哪里来的？”

小立忙着捡拾地上的算珠，头也不回地说：“哪里来的，你管得着吗？”

黑皮大声吼起来：“告诉你，这是我爷爷的算盘！”

“你爷爷？”小立抬起头来，注视着黑皮，猛然想起，黑皮家住前村，与老孙头同姓。

“你看——”黑皮指着算盘梁上的定位点，刻有一颗红色心形图案，“你手里的算盘与我的算盘是一样的。”

小立看到了，黑皮算盘上果然也有同样一颗红心图案。

“这，这是我奶奶向你爷爷借的——”小立顿时矮了一截，声音变软了。

“算盘是用红木做的，爷爷再三叮嘱我不要弄坏了，如今倒好，你给搞坏了。这是我爷爷的宝物，王小立你闯祸了！”

小立慌乱地捡拾着地上的算珠，伙伴们也帮着一起捡。小立把散乱的算珠集合成一堆，靠在草垛上，把一粒一粒算珠安在木档上。算珠安装完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呀，少了一顆算珠！”小立惊呼起来。

“少了算珠可要赔钱的！”黑皮在一旁警告着。

“赔！赔！赔！”黑皮的一帮弟兄大声起哄。

小立和他的伙伴们开始了第二轮寻找，范围在扩大，搜索更精细……太阳快要落下地平线了，小立和伙伴们一无所获。

“我要告诉爷爷去！”黑皮气呼呼地说着，带领伙伴们走了。

小立挥挥手，让大家散去，自己捧着安上榫头的算盘垂头丧气往家走。走着，走着，小立心想，算盘是奶奶借来的，是黑皮爷爷的宝物，少了一粒算珠，算盘残缺不全，怎么向奶奶交待，而奶奶又怎么向黑皮爷爷交待呢？

回到家里，奶奶在厨房里忙碌着。小立进了房间，拿出透明胶带，悄悄将算盘边框四个角粘上了，防止榫头再次脱落，然后将算盘关进书桌抽屉。

（ 四 ）

第二天早上，小立吃过早饭上学去。

小立走在路上，耷拉着脑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脚步没有昨天那样轻快;肩上挂着的算盘，因为少了一颗算珠，唰唰声似乎也没有昨天那样清脆响亮。

进了校园，小立看见黑皮正迎面朝他走来，看样子，黑皮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黑皮向小立招招手，神秘地把他拉到路旁一棵梧桐树后，诡秘地说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小立疑惑地问道：“啥好消息？”

“你丢失的算珠找到了！”

“真的？”小立喜出望外，差点儿跳起来。

“不骗你！”黑皮用两根手指从口袋里夹出一粒算珠，在小立面前晃了晃。

真的是一颗算珠，与算盘上的一模一样。小立伸出手去：“快给我！”

“慢，给你可以，但是得有个条件——”黑皮阴阳怪气说着，把算珠又塞进口袋。

“什么条件？你说吧！”

“算珠是我花时间、精力找到的，你得给我报酬呀！”

小立爽快地说：“好吧，给你10元钱。”小立裤兜里装着10元钱，准备买学习用品的。

黑皮“嘿嘿”笑了两声：“你当我是要饭的？告诉你，如今要饭的都不是可以随意打发的，何况这算盘是我爷爷的宝物呀！”

“你说多少钱？”

“便宜些，翻一番，20元钱。”

小立默默想了想，说：“好吧，先给10元，剩下10元，明天给你。”

黑皮伸出小手指，与小立拉钩：“说话不算数，明天变小狗——”

小立接过算珠，黑皮把10元钱塞进口袋，两人向着各自教室走去。

（ 五 ）

放学回到家，小立急着去房间书橱里取胖猪储蓄罐，里面储存着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小立捧着储蓄罐，平日里可亲可爱的小胖猪，今天看着却是噘着嘴，瞪着两只大眼睛，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是呀，储蓄罐里的钱，小立平时可从不随便花的呀。

“小立——”照例在厨房忙碌的奶奶，见小立回家了，马上停下手里的活儿，跟进房间来。

“奶奶——”小立心里一惊，手里捧着的储蓄罐，又放回了原处。

“小立，你把老孙头的算盘弄丢算珠了？”奶奶急切地问。

小立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奶奶从哪得来的信息。“没，没有啊——”小立拿出算盘，递到奶奶面前。

奶奶拿起算盘，戴上老花镜，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算珠齐齐整整一粒不少。“咳，这就奇怪了，老孙头叫人送来一粒算珠，说是村上人在晒场上捡到的，他认定是你算盘上掉的。”奶奶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算珠。

看着奶奶手掌心里的算珠，小立顿时一头雾水，昨天确实丢失了算珠，可是黑皮已经为他找到了呀！当然，关于黑皮要钱的事，可不能告诉奶奶，这是他们两个男子汉之间的交易。小立从奶奶手里接过算珠，仔细察看着，颜色、光泽、材质都与算盘上的算珠一模一样。

“呵呵，看来老孙头老眼昏花，看走眼了。”奶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 六 ）

又一个早上到来。

老时间，老地方——校园梧桐树后，黑皮在等候小立。

小立是个守信用的人，见了黑皮，赶忙掏出10元钱来。

可是，黑皮手里也拿着10元钱。

小立愣怔了一下，把10元钱递给黑皮，说：“不用找。”

黑皮没有收下小立的钱，把自己手里的10元钱塞到小立手里，脸孔红红地说：“这是昨，昨天你的钱，还给你！”

“这……”小立又是一头雾水。

“你把我给你的算珠还给我吧！”黑皮说。

“怎么，你嫌钱少？”小立问。

“不，不是……”黑皮急忙摇着手。

“那是我的算珠呀！”小立急着说。

“不，那是我算盘上的算珠……” 黑皮解释着。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小立想起奶奶手里的另一颗算珠……

黑皮向小立道出了实情——

那天小立丢失了算珠，黑皮动起了生财歪脑筋。

学校附近的小百货店里新到了一批陀螺，他看中一款魔幻战陀，极具攻击力，旋转时放射出七彩灯光，炫人眼目。大商场需要200元，小店老板看黑皮是常客，愿意打对折卖给他。黑皮恳求妈妈，央告奶奶，好不容易凑了80元钱，还差20元。

他从自己算盘上取下一粒算珠，打算向小立换取20元。少一粒算珠，不影响上课。可是这事不知怎么偏偏被爷爷发现了，在爷爷的追问下，黑皮只得说出了实情。爷爷气愤之余告诉黑皮，算盘上的红色心形定位点，是他们老孙家真正的传家宝，“算盘珠儿响，正直记心上”，谁想靠算盘谋取不义之财，就违背了祖训，就不是他们老孙家的子孙后代。

经过爷爷批评教育，黑皮今天特地向小立还钱、道歉来了。

听黑皮这么说，小立深受感动。他觉得孙爷爷跟黑皮说的话，其实也是跟自己说的。小小算盘蕴含着人生大道理，要学会算盘，看来还得学会怎样做人啊！

一阵清风吹来，梧桐树叶发出沙啦啦的声响，是在为树下两个孩子送来热情的掌声？小立和黑皮长长地舒了口气，手挽着手，向着教室走去……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