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

摘要：《重庆森林》采用大量独白和多叙述视角的叙事方式，营造多重可能的艺术效果，断裂的叙事时空强化了电影主题;肩扛摄影技巧、慢速摄影、特写和广角镜头等的运用具有隐喻意味;色彩高度主观化，音响多元化，皆有助于辅助叙事。这些别具一格的叙事和视听特色带有导演王家卫的个人特色，在其执导电影中具有典型性和延续性。

关键词：《重庆森林》;王家卫;电影叙事;视听特色

《重庆森林》片名源于香港尖沙咀的“重庆大厦”，里面住着多个国家的移民，因此也被称之为“小联合国”，九十年代的重庆大厦治安混乱，各种违法犯罪现象也是层出不穷。在人潮拥挤的“重庆大厦”里每天会与不同的人距离只有0.01厘米，而这些0.01厘米里能产生故事的却寥寥无几。

电影运用非传统的叙事结构讲述了两个故事，都是一对男女关于爱情的故事，这两个故事除了几次短暂的同框，并没有直接联系，但却有着微不足道的相似之处，阿武和663都渴望一份不会过期的永恒的爱情，“可是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都市里的爱情就是这么变幻莫测。肩扛摄影的运用，使观者能感受到人物内心的慌张与不安，慢速摄影令人回味无穷，广角镜头的运用，将人心距离的咫尺天涯进一步突出，对道具的特写具有隐喻意味。色彩进行高度主观处理，电影中两个故事冷暖对比，暗示两则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不尽相同。同时音乐作为电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单单是揭露角色的内心活动，推动电影故事情节的发展，王家卫导演通过杂糅的音乐和台词，突出文化的多元化，彰显“王家卫风格”。本文从叙事和视听语言方面来分析《重庆森林》，并领略影片所体现的“王家卫风格”。

一、打破传统叙述结构，彰显艺术效果

《重庆森林》不同于传统的好莱坞式叙述结构，有故事开端、发展、高潮、结局，而是将两个毫无关联的故事拼接在一起，断裂的叙事时空强化了电影主题。采用大量独白和多叙述视角，让观者更直白的了解人物心之所想，叙述者的随意变换也增添了电影的艺术气息，并且通过人物独白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传统香港商业电影的时空运用方式，基本上是美国好莱坞电影的翻版，而王家卫电影中时空的应用，与传统香港商业电影或好莱坞电影的区别，是在于因果关系的结构方式和时空应用上。”【1】影片《重庆森林》将两段毫无关联的故事拼凑在一起，断裂的叙事时空强化了电影主题。两段故事仅以一句独白和几秒对视进行过渡，让观者在短短几秒钟产生迷惑的感觉，仿佛生活在当今社会的年轻人对未来的束手无策。

影片没有单一的叙述视角，而是采用大量的独白进行叙事，呈现出碎片化特征。在影片中，独白出现了35次，每一段独白都有其独特的意义和作用。如第一个故事中阿武在吃完30罐罐头后的内心独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东西是不会过期的。”强化了阿武内心的悲伤和失恋后的彷徨。又如第二个故事中663赶回家发现房子被水淹时的内心独白：“不知道是我忘关水龙头，还是房子越来越有感情，我一直以为他是最坚强的，没想到它会哭得最厉害，一个人哭，你只需要一包纸巾，可是一间房子哭，你可要多做很多功夫。”表现了663失恋后的伤感和心酸，等等。独白的大量使用和叙述者的变换强化了影片的情感色彩。

通过人物独白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是“王家卫风格”的特点之一。在第一个故事中，阿武与金发女擦肩而过，阿武内心独白：“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厘米，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向观者说明阿武和金发女会产生一段故事，为影片的后续发展做了铺垫。又如阿武吃完30罐罐头后在酒吧买醉时的内心独白：“从这一分钟开始，第一个进来的女人，我就会喜欢她。”这也暗示这个“女人”和57小时后爱上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当随后镜头拍摄到第一个进来的女人就是金发女时，观者内心其实早已预料。当阿武与阿菲在外卖店门口擦肩而过时，阿武的内心独白：“我跟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厘米，我对她一无所知，六个钟头之后，她喜欢了另外一个男人。”暗示阿武与金发女的故事结束，阿菲与663的故事开始。又如663在家里大扫除时的内心独白：“那天下午我在家里大扫除，我好像在清理跑道，准备第二架飞机降落。”说明663已经准备放下那段已经逝去的恋情，迎接新的恋情。

除此之外，独白中出现了许多精准的数字，如0.01、57、6等，这些精准的数字让王家卫导演的台词有辨识度，同时通过0.01厘米强化了人与人空间距离近在咫尺，可心灵距离却遥不可及。独白的大量使用也留下了许多著名的台词金句，在周星驰导演的《大话西游》中“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和“当时那把剑离我的喉咙只有0.01厘米，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后，那把剑的女主人将会彻底地爱上我，因为我决定说一个谎话。”就是对王家卫导演的台词的效仿。充满文艺气息的台词也说明王家卫导演“不是在讲一个故事，而是在讲一种情愫”。

二、镜头的隐喻意味

20世纪90年代初的香港，还是英国的殖民地，受着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相互影响，同时香港地处沿海，经济贸易发达，这也是当时香港年轻男女迷茫、缺乏安全感的一个原因。王家卫抓住了这个特点，巧用摄影技巧，用镜头将人物的心理特征表现出来。

第一個故事，二人的出场是从奔跑开始，用的是一段很晃的肩扛摄影，所到之处都是人与霓虹灯的残影，营造了一种紧张的氛围，暗示了人物内心的迷茫、不知所措和慌张。摄影机跟着金发女在拥挤的过道里穿梭，身边的人和物都是一闪而过，这种摄影机的晃动，人和物的模糊带来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将观者更大程度的带入影片当中。帕塔什维里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总有一种感觉，仿佛摄影机是一个完全长在你身上的活的器官。你想什么，它就做什么，有时你不想什么，可它仍然在做点什么……手提摄影机不仅能使摄影师奔跑方便，而且能表现出摄影师呼吸的一定节奏，使画面充满生活气息。”[2]阿武在抓逃犯一段，摄影机随阿武一起被奔跑，整个画面没有一个固定的焦点，画面同阿武一起呼吸，将人物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个故事与第一个故事相比，少了一丝紧张，在摄影技巧上也有所体现。阿菲和663的初次相遇，阿菲在外卖店的柜台后面，镜头同663在柜台外，暗示阿菲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里，当663跟她说“厨师沙拉”时，镜头置于两人中间，采用近景拍摄，这一瞬间拉近了两人的亲密感。紧接着外卖店老板和663的对话，没有用常规的正反打镜头，663的视角是主观镜头，老板直视镜头，当反打过来时，是一个在老板身后的偷窥视角，画面的左侧出现了遮挡物，似乎是在厨房中的阿菲的视角，当阿菲出来打开音响时又是663的主观视角，从这时开始暗示着两人会产生一段妙不可言的故事。

在一天夜里663来外卖店买咖啡，得知前女友留了一封信给他片段，大量采用近景和固定镜头，近景拍摄663面部表情和动作的微妙变化，让观者更加深刻地体会到663的心中的失落，失恋的伤感也油然而生。镜头固定在外卖店外，采用慢速摄影，663慢慢举起咖啡，阿菲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与此同时街上的行人却快速穿梭在街头，空间上形成强烈的快慢对比，突出强调了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们，空间距离虽然近在咫尺，但心理距离却遥不可及。663在“加州”餐馆等阿菲时，玩投币机片段，也采用慢速摄影，动静结合，虚实相生，突出人物内心活动，强化主题，彰显艺术效果。

对道具的特写，具有隐喻意味。本片中王家卫导演的特写镜头大量用在对道具上，而不是人物面部表情的刻画上。阿武与金发女第一次擦肩而过、阿武在阿may家楼下等阿may、阿武买罐头时、阿武生日接到call机时都特写了日历翻页。日历的一次次翻页强调时间，给观者留下深刻印象。特写罐头上的日期，暗示金发女所剩时间不多和阿武恋爱快过期。当外国男被枪杀，再次特写罐头上的日期，具有讽刺意味。金发女在枪杀外国男后脱下假发，镜头特写金色假发，说明金发女要开启新的开始。第二个故事中，大头钉的特写，暗喻663失恋的伤感。

大量采用广角镜头拍摄，强调生活在都市的人们，虽然相距只有0.01厘米，但心与心之间却是咫尺天涯的距离。影片中商场里、外卖店、房间里都采用广角拍摄。商场本是一个流动的空间，但是通过广角镜头的运用，突出了人心距离的咫尺天涯，看似拥挤，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意味深长。房间里，则突出了私人空间的封闭狭窄，凌乱的空间强化了人心的寂寞，给人压抑的感觉。

三、色彩的高度主观化

“电影色彩是电影的一种隐性语言，虽然不像文字语言那样明显，一听便可以让观众理解其中的意思，但电影中的每一道色彩都蕴含着作者的主观性，它可以把作者内心想要传达的思想和意义通过每种不同的色彩运用象性地表现出来”[3]例如有着世界上第一部真正彩色电影之称的《红色沙漠》大量运用红色，表达生活在工业文明中的女主人公内心的焦虑不安，又如陈凯歌导演的《黄土地》大量使用色彩浓郁的黄色，将陕北农村的贫穷困苦生活表现出来，也表达了女主翠巧对自由的渴望。《重庆森林》的色彩也具有高度主观化，巧用色彩叙事，片中每一个故事都有属于自己的颜色。

影片开头蓝色的天空，色彩饱和度极高，甚至脱离了现实，给观者压抑的感觉。第一个故事中几次窗户透过的蓝色天空，阿武离开房间跑步时的蓝色调，都是经过主观处理的，突出色彩中蕴含的导演的主观性。

影片的第一个故事的整个基调都是相对昏暗的，金发女一直头戴金黄色假发，身穿咖色雨衣，脚踩白色高跟鞋，佩戴红色太阳眼镜，口涂烈焰红唇，整个人物被高饱和度的色彩包裹着，突出了一个拒绝交流，自我封闭的人物形象。就像金发女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一个很小心的人，每一次穿雨衣，我都会戴太阳眼镜，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出太阳。”这表现了她对未知的恐惧，缺乏安全感，因此对外界产生了防备之心。

阿武和金发女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酒吧，暗红的灯光本可以给人一种热烈激情的感觉，可在此时人物的对话却给观者带来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这种色彩和感受带来的强烈反差，将电影所表达的孤独感进一步放大，别有深意。

第二个故事开始影片中的光线开始变亮，且出现大量如蓝色、绿色、白色等冷色，色彩的变化暗示已从第一个故事过渡到第二个故事。第二个故事巧妙使用冷色，在阿菲在快餐店梦游片段，画面被一层淡淡的蓝绿色笼罩，这时候的阿菲或许已经爱上了663，663家的钥匙在手，地址也有，午后瞌睡的阿菲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妄想，在这种蓝绿色的烘托下，阿菲心中的渴望进一步凸显。

四、音乐杂糅化彰显多元文化

在影片《重庆森林》中，不仅运用了大量西方流行音乐，如《California Dreaming》《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de》和翻唱自小红莓乐队的《梦中人》等，还有印度风音乐，爵士乐《Tings In Life》等。影片中音乐的风格迥异，不仅烘托气氛，塑造形象，还突出了当时香港文化的多元化。同时，台词语言的多样化也突出了多元文化。让观者从听觉感受“王家卫风格”电影的魅力。

《Tings In Life》是《重庆森林》里酒吧里的曲目，一首节奏欢快的爵士乐，常伴金发女在酒吧里出现。金发女去酒吧找外国男，无果后行走在繁华的街边，这首《Tings In Life》一直伴随着她，欢快的音乐和她冷艳的气质形成对比，突出了她的小心翼翼，刻画出她外表坚强其实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随后的枪杀外国男片段也响起了这首音乐，欢快的节奏强化了金发女对外国男的恨意。

金发女在给贩毒团伙分钱时、罐毒品时、分配任务时伴随着欢快的印度乐，贩毒团伙多由印度人组成，印度乐与贩毒团伙相呼应，侧面展现了当时香港受着众多地区文化的影响。

当故事从阿武和金发女转换到阿菲和663之后，则大量使用西方流行音乐。其中美国流行歌曲《California Dreaming》在影片后半段总共出现了九次，几乎没有哪个导演敢如此大量的使用同一首音乐，但王家卫这么做了。影片中第一次出现这首歌是阿菲和663的在外卖店的初次相遇，阿菲随音乐摇摆，活泼可爱的性格映入眼帘。随后阿菲的出現也大量伴随着这首歌，突出了阿菲对《California Dreaming》的喜爱，也透露出她骨子里的执着。在《重庆森林》里面，这首歌是不可取代的，王家卫通过重复使用这首歌，强化了角色的内心世界。

663与空姐在房间嬉戏片段，伴随着《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de》，突出了恋人之间的暧昧和欢喜。第二次出现这首歌时，是在外卖店里，阿菲在守店，663来送唱片。两次出现相呼应并形成对比，别有一番风味。《梦中人》则是阿菲内心活动的最佳写照，“梦中人，一分钟抱紧，接十分钟的吻。陌生人，怎样走进内心，制造这次兴奋……”当阿菲潜入663家打扫卫生，在这首轻快的音乐的烘托下，将阿菲内心对663的爱恋进一步强化。影片最后，阿菲返回香港与663在外卖店相遇，再次响起这首歌时，暗示阿菲与她的“梦中人”663会紧抱在一起。影片中音乐的杂糅化，彰显香港多元文化。

除此之外，台词也彰显了香港文化的多元化。影片中使用了国语、粤语、英语、日语等多种语言，阿武在打电话约妹片段使用了粤语、国语、日语，金发女在酒吧中与女服务员用英语交流，外国男与服务员也是英语交流，阿武和金发女搭讪用了粤语、日语、英语和国语。台词语言的多样化也突出了香港文化的多元。

五、结语

《重庆森林》的“重庆”并非重庆，而是人潮拥挤的“重庆大厦”，“森林”也并非森林，而是指钢筋混凝土建成的热闹繁华的都市，在这座“森林”里有失恋的落寞，有人心的防备，有爱意的执着。王家卫导演打破传统叙述方式，断裂的叙事时空，为影片增添了艺术气息。用大量独白和多叙述视角，强化生活在都市中人们的思绪情感。肩扛摄影具有隐喻作用，慢速摄影、特写和广角镜头的运用突出了人物形象和主题。色彩的主观处理强调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别具一格。音乐和语言的杂糅化突出文化多元化。不论是电影的叙事结构、摄影技巧、色彩和音乐，王家卫导演都有其独特的风格，这种风格让观者能够产生思想共鸣，因此“王家卫风格”成了一个名词。

参考文献：

[1]黄莉.论王家卫电影的后现代主义特色[D].湖北：华中师范大学，2008.

[2]玛·哥尔多夫斯卡娅，罗慧生.按照自己的感受去拍摄[J].电影艺术，1980（03）：56-63.

[3]陈雪洁.浅析电影色彩的主观性与象征性[J].电视指南，2017（0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