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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诗经·卫风·氓》的边上

2019-09-10魏建宽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19年9期
关键词:小伙子爱情

魏建宽

同情的眼泪为谁而洒?

宋代道学家朱熹批注此诗说:“此淫妇为人所弃,而自叙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也。夫既与之谋而不遂往,又责所无以难其事,再为之约,以坚其志,此其计亦狡矣。以御蚩蚩之氓,宜其有余而不免见弃。”在道学家的眼里,这位善良温存、勤劳贤淑、善解人意的女子最后反倒成了用来泼脏水的对象。理学家代表的是官方的声音,他们手中的那把道德尺子写着:女子的婚姻必须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名正言顺。那个年代没有结婚证,但每对夫妇却必须有一份无形的结婚证。盖那红红的戳子的人是谁?是从汉代就受到独尊的业儒们。他们不问女人是什么,只强定标准——女人应该是什么。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就必须使每一个家庭安定。女人是祸水,那就让女人在家里绝对服从父母公婆和丈夫吧!女人去顺从、温柔吧!至于自由、平等,那就让它永远成为女人的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吧,否则怎能够齐家、治国、平天下?

在道学家的心中,只存在基于封建正统思想的荒谬的逻辑推理;在道学家的天平上,只有道统的砝码,没有诸如同情、公允这些情感的砝码。因此他们的天平永远是向着男子这一极倾斜的。所以泪腺发达的男子是成不了朱熹这类道学家的,即使想当也是当不成的。他们纵然有泪也不会为一个背着父母与心爱的男子私订终身而后又遭抛弃的弱女子而流的。

今人莫做朱夫子!

同一部《红楼梦》,鲁迅说“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说的是,道学家从中只能读到一个字——“淫”;像反清的革命者蔡元培等人从中读到的是“排满”;才子佳人从中读到的是“缠绵悱恻”。时代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阶级不同、学养不同、年龄不同,同一个文本,就有千万部《红楼梦》。

今人眼里的《氓》呢?《辞海》有解:“《氓》,《诗·卫风》篇名,系写一女子与‘士’相恋、结婚以至被遗弃的经过,反映当时社会男女间的不平等。《诗序》说是卫宣公(公元前718-715)时的作品,旨在讽刺卫国风气淫靡而赞美弃妇能返于正道。朱熹谓为荡妇被弃而自道其悔恨。两说都与诗意不合。”

《毛诗序》将这部作品的创作年代界定在卫宣公执政年代(公元前718-715)。说明时至今天,这部作品已穿越了二十七个世纪的时空隧道,才进入我们的视线。如今,女权主义的大旗高高地飘着;“男女平等”四个大字先后或即将写进各国的宪法;男女平等受教育、平等就业、婚姻自由这些男女平权的观念都逐渐得到了世人的认同。生活在男女各执掌社会半边天的当代,人们对《氓》中女主人公的遭遇自然是同情有加。

可正如方程Δ=0只有一个解一样,《氓》的创作初衷,对于这首诗的原创者来说只能是唯一的,其道德价值取向也只能是唯一的。那么原创者是同情弃妇的呢,还是认为弃妇遭此结局咎由自取呢?这就牵出了《氓》的作者是谁的问题。

《氓》出自《卫风》,“风”体的作品,一般均出自乡野百姓之口,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些作者均为乡村歌手。作品虽经政府的采诗之官修改润色,但其神韵还是与其原创基本一致的。郑卫之声被业儒们斥为淫声,但选入《诗经》的爱情诗却为数不少,这说明郑卫之地的少男少女敢于冲破“男女之大防”,勇于争取爱情自由。这种风气在社会上是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的,《氓》所反映的正是这一社会风貌。原作作为一首乡村爱情歌曲,借主人公“我”倾诉的正是这样一段颇具传奇色彩又有几分哀怨的爱情故事。作者不一定就是《氓》的主人公,或许是她的芳邻张大嫂,或许是她的远亲八大姑,或许是一位极有同情心却与“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寻章摘句地看,《氓》中是有劝诫天下所有善于怀春的少女不要轻易向男子托付终生的句子,作品中也有对当时夫权社会的女子忍辱含垢反而得不到社会同情的怨愤。“兄弟不知,咥其笑矣”,连同胞兄弟都不能见容,连娘家都不能成为温馨的港湾,她能去何处舔舐自己的伤口?“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是女主人公的自省,也是对社会男女不平等的控诉。周天子要采诗官跑腿收集这类乡村歌曲,可能确实也有将其作为反面教材训诫天下妇女的用意。我关心的倒是为什么这样一首乡村爱情歌曲能不胫而走传唱于周天子的普天之下,民間的声音与朝廷君王的心思本来就难得一致。既然如此,二十七世纪后的今人仍非得要将这么一首乡村爱情歌曲的创作主题明确地定为一个调子,岂不也有点类似于朱熹的做法?

怀春的少女

《诗经》305篇,本皆无题,后人取每首诗开篇一字、二字或数字,将其定为题目,《氓》以“氓”为题也是这样。

查1999年版《辞海》,得“氓”的解释:“氓:①民。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自彼来此之民曰氓,从民从亡会意。’亦专指居于郊野之民。《国策·秦策一》:不忧民氓。”教材也取朱骏声的解释,注“氓,民”。

用时下的词语来说,《氓》的男主人公就是一个“社会盲流”。“送子涉淇,至于顿丘”“乘彼垝垣,以望复关”,男子本是比顿丘更远处的复关人。“淇水汤汤”,那宽广而湍急的淇河,却没能阻止一颗十八岁怀春少女驿动的心,没能浇灭她心中燃起的爱情火焰。一个数百里之外的外乡小商贩,凭着那刻意伪装的忠厚的笑容和一张英俊的面孔,使一位少女就这样被他征服。“抱布贸丝”,课本释为“拿布来换丝”,当然春秋时期的生意大都停留在物物交换的阶段,但“布”也指“古代钱币”(见《辞海》“古代钱币。《周礼·天官·外府》:‘掌邦布之出入。’”),我倒愿意设想那位小伙子是抱着什么羊、鹿茸来走村串户吆喝着收集生蚕丝。更富有诗意点,我最希望的甚至是小伙子携带的“货币”中还有玉镯之类的环形交易品,因为这样更能赢得姑娘的芳心。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姑娘的芳心,但小伙子的小聪明却没能逃过姑娘的父母和兄长的见惯了世间万象的眼。再说,“隔河如隔千里”,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以后小两口有个拌嘴怄气的,想去安抚几句还得耽误几天的农活呢!

人们常说,热恋中的姑娘如同沙子迷了眼,智商等于零。“情人眼里出西施”,陷入爱河的每一个姑娘的眼里,被她所热恋的小伙子又何尝不是白马王子!《氓》中的姑娘埋怨小伙子请来的“月下老人”虽拿到了“营业执照”,但执业水平太次(“匪我愆期,子无良媒”),这是姑娘安慰被她的家人扫地出门的小伙子,但更是对未来爱情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是相思难耐;“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是相逢的甜蜜;“尔卜尔筮,体无咎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尽管,那段时光不堪回首,但在数年后的女主人公的心中,回忆起来,痛悔中仍有几分幸福,伤心中仍有几分珍惜。

我不愿去从字里行间咀嚼主人公的痛苦,我只喜爱女主人公的那份纯真、热烈、大胆、善良、温存、善解人意,那是一份至真至醇的人情美、人性美。在一个女子的爱情命运只能交付给媒妁和父母的社会,在一对男女的爱情之路的轨迹必须由一根蓍草和一块乌龟壳来决定的时代,女子被抛弃不是女主人公的错。

走笔至此,我只为《氓》中的女主人公生不逢时而遗憾!如果她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投胎,或许结局该是另一番样子吧!再想想今天的正在怀春的少女,其幸运又怎能以“幸福”一词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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