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鑫业

小满，你炖一只鳖。鳖，是老鳖。

小满，夏天快到了，你脱掉高领毛衣准备大干一场。你先把窗户擦干净，让房间里窗明几净，再把所有棉的织物拿到窗外去晒。接着，你就开始写字，字是这样写的：“站着或者躺下都是活着，输了或者赢了都是赌博。”

接下来，你拿一把伞，往有水的方向走。你先去了一趟邮局，看一位美女撑着伞过街。然后打开新华字典，汉水，渭水，洛水，资水，荥水，这些地方都太远，去不了。

你走到菜市场，看到一大把稻草，竟然是绿色的，看到刚刚灌浆的谷子，瘪瘪的。你要了一根，剥开谷壳，里面果然是白色的米浆。你发了一个朋友圈，写了两行字：“鸽子像伞兵一样降落屋顶，它们守稻谷之约来到广场。”

接下来，你把伞寄存在公交车站，往夏天的方向走。

夏天的方向一般有三，一是知了飞起落下，然后鼓翼鸣叫，织成四方特有的鼓噪声。二是橱窗模特都换成了短袖衣着，露出了大腿和溜肩，就像刚才这位美女。三是西瓜的大篷车来了，三块钱一斤、十块钱一个，当街吆喝。当然，还有冰棍、冰淇淋上市。

在一条公路上，你看到十几辆拖拉机，齐刷刷地开过，太壮观了！接着，拖拉机相继驶离公路，直奔农田，就像1943年的库尔斯克会战，八千辆坦克，在麦田里，两百八十万人参战。

公路的左边，是一个大湖泊，上面长满了油绿油绿的水葫芦，汪洋一片，满满当当的，让你想起江河湖满这个词。江河湖满，这个满，就是小满的满。

新华字典是在线的，什么都可以查。你发现，小满就是谷物灌浆的时节，就是拖拉机中耕的时节，也是姑娘们被称为豆蔻年华的時节，所谓“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哪忍折，莺怜枝嫩不堪吟，留取待春深”，便是。

你站立的地方叫苏州或者杭州或者常州，若干年前，叫陈洁如或者王映霞或者周璇的姑娘们，就是从这个地方往有水的方向走，统统走到了上海。当时，上海是水九九归一的地方。

中耕陈洁如和王映霞的拖拉机手，分别叫蒋中正和郁达夫，中耕周璇的却是一首歌，叫《四季歌》，“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好风光，怎及青纱起高粱”。周璇先是在百乐门唱，后来唱到电影《马路天使》里去了。

鳖炖好了，逛了一天，没有下雨，你回到公交车站，拿回你的伞。你在琢磨，灌浆，灌浆，这和美女有关吗，这和撑阳伞的美女有关吗，这浆是怎么灌到谷子里去的，这浆是怎么灌到美女身上去的。

你准备把第一幅字贴到江边去，第二幅字贴到广场。然后开始写第三幅字：“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这幅字，是北宋欧阳修写小满的，他的意思跟我一样，也是，小满的麦子刚刚灌浆，与少女和姑娘们的豆蔻年华“莺怜枝嫩”，是同一回事情。

说到麦子，你想起来了，你曾经发誓，一定要在自己的土地上种几亩麦子。也曾经发誓，一定要用自己稿费的钱买一匹马。而且，种麦子绝不是为了吃，买马也绝不是为了骑。可以肯定得很，种麦子一定跟馒头面粉无关，买马也绝对跟骑着它到处晃悠不搭边。

这是目前为止某种职业人最时髦的事情：购买两个意象。

一百年前，小满的意象就是水车、油车和丝车。具体事例就是，水车往稻田里翻水的时候，油菜籽正在油车里舂打压榨，而，小满前后，蚕结茧了，养蚕人家户户摇动丝车缫丝。

一百年后，小满的意象变成了阳伞、长腿和溜肩。一百年后，小满的意象变成了一首诗：“……层层叠叠的旧事情又密密麻麻的，排列。故事进行到一半，才知道时令的原委是上苍。都几点了还在地球上磨磨蹭蹭，难道就不想在漆黑的夜晚做些高风亮节的事。难怪难怪，你是一桌南方麻将，比北方多了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张牌……”

炖了一天的鳖，到这个点，你才开始品尝，吃的时候你又想起了种麦子和买马的事。

你发誓，这次，种麦子就是为了吃，就是为了面粉、馒头、包子、大饼油条、果子，狠狠地吃。买马，也绝对就是为了骑，就是为了，好马好鞍，骑着它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