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未见鹿

高中是最适合做梦的年纪。我们可以在春天做一场梦，而少年们的白衬衫装满了风，少女们的白裙子摇晃于眼波之中。少年少女们的美好，只是那温煦的和风、干净的目光和微羞的笑意。

高一高二的日子，以平淡居多，我们往来于晴空之下，做着不同的梦。这一切在高三是不可想象的，对很多人来讲，高三是即便回忆也仍有阵阵余痛的一段时光。

从高三第一天起，那三个阿拉伯数字就被写在了黑板的角落，压在我们的心上，也压碎了一切幻想：我们没有时间做梦了。

踏进高三是一瞬间的事情，适应高三却是场持久战。一面承载着父母和老师的期望，一面迎接着铺天盖地的课程和考试。我们的确没有时间再去做梦，而像是上了轨道的列车，方向只有一个，只需要用尽全力向前冲刺。

不能做梦，但不代表没有了梦，我们依然梦想着未来与远方。只是暂时把这些梦藏到了窗外的那方蓝天里，藏到了从教室窗外掠过去了远方的飞鸟身上。所以尽管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绝望、艰辛，还时常被父母朋友一句无意的话引爆情绪，但是我们从未后悔过。每个人都渴望远方，渴望新的生活，而每个人也都明白，学习和高考是一艘我们能够亲手打造的帆船，是通向未来的最好捷径。

但是学习似乎是没有捷径的，除了努力就只有更加努力，或者说真正的努力。

我所在的班级被称作实验班，是被重点关注的学习成绩好的班。但我并不是学习成绩好的人，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个班里。在普通班浑浑噩噩地浪费了一年半时间后，我是否要对得起自己？这个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于是我在高二的第二个学期踏进了实验班。

那时候的我固执地觉得要去远方活一遭，而那时候我认为的远方是草长莺飞的江南。进入实验班让我以为终于迈开了步子，即将要春风得意马蹄疾，却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摔得人仰马翻。

高三的全面复习开始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那些我在迷迷糊糊打盹中错过的知识，此刻成了决定排名的短板。于是我成了游离在班级最末尾的人，我拼命去弥补，但早已没了时间，慌了神的我无论怎样都学不进去，压力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我被压得喘不过气，变得敏感起来，甚至一度神经衰弱，整晚整晚睡不着。

我不知所措，孤独而无助，却遇到了另外一个同病相怜的男生。他在我之后进入这个班级。与我不同的是，他待人开朗，幽默活泼，似乎没有我这么衰。我们成了朋友，我更加觉得他心态真好，时而还会羡慕他。

但也是他让我第一次明白，一个人是五彩斑斓的，有阳光的颜色，也会有阴雨的颜色。

“你们得帮帮我啊，真的得帮帮我……”高考体检完的那个中午，他突然向我们喊，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已经是近乎哀求。他继续讲着平时从未讲过的心绪，每个人都沉默着。没人知道他内心隐藏着这么深的痛苦和压抑，可是谁又能给他一个承诺，在高考面前每个人都是孱弱的。所以沉默片刻后，大家只能讲一些安慰的话。

他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请求有些太荒唐，之后被我搀扶着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学校，我也沉默了一路。

我想，我们那时候自以为父母想看到的是充满信心的我们，所以拒绝向父母诉说那些迷茫与无助。身旁的同学那么优秀，觉得他们也不会理解我们的压力与痛苦，不敢向她们敞开心绪。没有谁对谁错，那时的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不论谁都有着各不相同的压力和烦恼。

在那段压抑得连呼吸都很艰难的时光，有多少人将心事沉到了心底，掩埋在课桌前沉默而急促翻过的书页之中。没有人再提及那天的事情，对于青春来讲，这算什么呢？只是一个普通少年无足轻重的一天罢了。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朴树这么唱道，但不管那些心情是否真的已经难辨真假，我还是想讲完这个故事。

高考倒计时已经从黑板上擦去，转而换上了新的计时板。从那之后，日子没有什么改变，我们仍挣扎在每天的学习中，不过似乎内心都从容了一些。而放下那可笑的因自卑而来的自负后，我们和同桌各自倾诉了心事。她们很优秀，也曾经是我们压力的來源，或许也真的无法理解我们的烦恼，但是她们却愿意倾听并帮助我们。而父母也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对我们大失所望，他们尽力的疏导和安慰让我明白，父母的肩膀无论何时都是可以让孩子依靠的。

时间从计时板上逃逸，终于逃得一干二净，高考的临近被称作黎明前的黑暗，谁说不是呢？大家都期盼一个豁然开朗的人生。

用两天的时间对自己的高中生活做了一场沉默的告别。离别没有狂欢，没有相拥而泣，照片早已拍过。每个人从不同的考场回到教室，凝望一眼其他人，交谈过两句话，然后就这么最后一次离开了教室，离开了自己的青春。

接到他的电话是我查到自己的成绩之后，那一天午后的夏日，阳光温和不刺眼，他讲他要去复读了，带着午后暖暖的风穿过了话筒。复读对于曾经的我们是不可想象的，此刻他却坦然面对并选择了复读。因为他的梦还没有做完，他不想草草结束他的青春，就这样狼狈地去到将来。

而我呢？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分数，不禁伸了个懒腰，看到大片的白云从玻璃窗上飘过。

虽然并未如期望一样，但我要去远方了。

那些曾经绝望而失眠的夜晚，强打起精神的白天，无数次觉得人生无望的念头，都让我笼罩在茫茫的黑暗里，以为人生就是如此黑暗。庆幸的是，我没有停下脚步，没有忘掉那些我藏起来的梦。所以此刻身处阳光明媚的蓝天下，我还能把梦拿出来晾晒，让它重新起飞。

我想用这么一段话形容高三：“我行走在黑暗里，但注定要去拥抱太阳。我知道它们就在前方，所以不惧怕眼前的黑暗有多么漫漫。我明白它无法一直缠绕着我。它期盼我停住脚步，在原地瑟瑟发抖地祈祷，而这正是我不愿停下的原因。所以我行走在黑暗里，终会拥抱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