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北村薰《回转》中的悲悯意识

2019-09-08肖展

北方文学 2019年24期
关键词:孤独感荒诞隐喻

摘要:北村薰是与村上春树同龄的日本现代作家,本文以其时间与人三部曲中的《回转》一书为中心,试图从孤独感、荒诞、隐喻这几个切入点来分析作品自始至终、绵延全书的悲悯意识是如何得以呈现,并探究孤独感、荒诞、隐喻是如何相得益彰的协调统一于作品的主题中。

关键词:回转;孤独感;荒诞;隐喻;悲悯意识

一、前言

北村薰,日本著名小说家,曾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本格推理大奖、恶搞文学大奖,并五次入围直木奖决选,五次入选“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榜单,其作品《鹭与雪》荣膺直木奖。北村薰的小说文字优美,构思奇妙,笔触从容细腻,纯文学、本格推理、日常推理、奇幻小说、女性小说皆能信手拈来,具有极其深厚的创作功力。

《回转》作为其时间与人三部曲(1)中的第二本于1997年面世,描写了29岁的版画家森真希因车祸而陷入了回转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时间正好从一天前的同一時刻再次开始。而一天前是极其普通的平常日子,是跟原来一样的家,一样的天气,一样的真希。然而在那个世界里除真希之外再无别人,不只是人,连小猫小狗也没有,一个活物也没有,那个世界就这样一天一天周而复始。每当到达某个时间点后,世界就像倒回原点的磁带一样,时间又轮回到车祸前的那一天。时间向前转动,无法停止,留存的唯有记忆。“真不希望从那不可思议的世界里苏醒过来,她有血有肉,她追求热血涌动的真实存在,然而真希面前,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物也没有出现”(川上弘美,2000)。也就是说在这个故事中,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套用小说中的原话,即发生了时间的“回转”。

每当时间来到三点十四分五十九秒,不管主人公在哪里,不管她正在做什么,都会消失于彼时彼地,而时间变为三点十五分,场景则会自动切换为真希睡在自己家的情景。另一个人物柿崎,却在三点二十分来到主人公的家里,等待与真希见面。——这是小说里设定的情节。不过,细究起来,两者的时间却有偏差,主人公回到的是“昨天的三点十五分”。而柿崎却潜伏在“今天的三点十五分”,这是主人公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的彼岸。正因如此,才称做回转。

二、主人公无处不在的孤独感

小说所描写的现实世界里,29岁的版画家森真希与做保安员的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因肿瘤已去世,真希原来就职的公司倒闭后,版画成为她谋生的手段兼生活的乐趣,唯一出场的朋友是正宗由香里,而当时间回转,所处的空间里却只有真希一个人。全篇小说在措词中很少明确的使用寂寞、孤独这样醒目昭彰的字眼,但是主人公那无处不在的孤独感却时时袭来,超越了表达的荒凉感令读者油然而生,无声胜有声,孤独压倒了一切。

并且,除第八、九章出于表达视角转换的需要变更了人称之外,其他章节大多采用第一人称“你”描述。通常人们认为第一人称的表达视角能够增加叙述的可靠性,并能更加自如的表达情感,且易给读者营造出“如临其境”的生动感觉,宛如作者与读者促膝而坐、徐徐诉说一般,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感不经意之中被淡化,从表达效果上看,倾诉一般的诉说更具感染力,更易引起共鸣,而读者与作者之间的同频共振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高光时刻,也是作品给人最好的回馈。与北村薰的其他作品相比,《回转》中第二人称视角使用得更加频繁,“而这给人一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感觉,也让距离感变得由远及近,让人觉得是以蹑手蹑脚的谨慎状态静静地接近目标”(川上弘美,2000)。尽管一般情况下人们普遍认为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会显得理性客观公正,毕竟“旁观者清”,如若以一个冷静而克制的第三者身份来表述势必会显得不偏不倚、中立公允,但是在小说营造的荒诞现实中,“你”面对错乱的时空,已经濒临崩溃,难以保持冷静。美国电影《楚门的世界》里,主人公楚门犹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旁人都在围观他而主人公并不自知,而森真希便犹如《回转》里的楚门,第二人称的叙述视角让读者随情节的推进一步一步感知到森真希身上那巨大的孤独感。小说第二章第6节中恰好也有这样的描写:“你站在道口的中央,双手叉腰,感觉就好像有台相机正对着自己。从脸部的特写,迅速拍向天空,乃至拍下了整个城市,而这张巨幅照片的中心则是小得像一个点的我。”

作为与村上春树同时代的作家,北村熏的创作风格也具有鲜明的特征,异曲同工的是,孤独感似乎是一个屡屡被重视、被放大的概念而出现在各自的作品中。无论是北村熏的《回转》还是村上的名作《挪威的森林》,主人公莫不处于一种巨大的孤独中,相比《挪威的森林》中主人公因性格自闭而引起的孤独,《回转》中主人公因时间错乱而像被放逐在孤岛上引起的孤独则更显得荒凉萧索,当然,并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只是单纯就孤独感而言,二者在艺术感染力上效果是相似的。至于二者作品中的孤独话题之具体比较,由于篇幅所限,暂不加赘述,同时这也将是笔者今后的研究课题之一。

三、贯穿作品始终的荒诞

作者在后记中诠释这部作品的创作契机时曾说“在公司上班的人每天的生活一成不变,在固定的时间醒来,乘坐固定的电车,做完固定的工作之后回家。而如果不上班只是普通的家庭主妇,每天固定的任务则是洗洗衣服,照顾孩子,买买日常用品,做做早中晚饭。在这样日复一日乏善可陈的过程中,如果偶然感觉空虚和疲惫,就好像突然受控于时间之‘魔。我脑海中设想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境。”时间的“回转”只是一种脱离现实的假想。小说中的情节设定为主人公森真希和另一人物柿崎的“回转”时间仅仅相差一分钟,宛若紧挨着的线圈一样。主人公森真希的“回转”开始时间为每天的三点十五分,柿崎的“回转”开始时间为三点二十分,而结束时间则分别为次日各自“回转”时间的前一秒钟。亦即意味着,“回转”从“昨天”开始,到“今天”结束。

每天的三点十四分五十九秒这一时刻,成为主人公穿越现实世界和回转世界的关口。每当时间来到三点十四分五十九秒,不管主人公在哪里,不管她正在做什么,都会消失于彼时彼地,而时间变为三点十五分,场景则会自动切换为真希睡在自己家的情景。另一个人物柿崎,却在三点二十分来到主人公的家里,等待与真希见面。

這样的描写,看似离奇荒诞,实则饱费心机,因为在作者看来,时间是所有事物(包括树木、山川湖海等自然)拥有的私人物品。全部时间线条的叠加合集就是整个世界的“时间”。倘若主人公真希和另一人物柿崎的时间能够在五分钟的时间差里因为“回转”而得以融合,那么融合之后、彼时的世界会是何种情境?北村薰的设想是成为重影,就像抖动着的状态一样。而且,主人公的“时间”在“三点十五分”这样的时间关口和“未来”之间,也会有些微的交叠,这也许就成为她日后逃离荒谬的时光回转之地的出口——只有找到了时间的意义,方能够逃离时间之“魔”的玩弄与摆布。

通常情况下,人们认为魔幻、荒诞是一种审美形态,也是一种重要的创造力和表现力,同时,魔幻、荒诞也是人局限性、异化性的表现之一。现实的触目惊心与光怪陆离,在魔幻、荒诞的外衣下发酵成为大胆的、恍惚迷离的想象,这就是北村薰《回转》中最荒诞的夸张。现实世界尽管罩着荒诞的罩子,仍然是在描写现实世界,不是用写实的手法,而是借用了讽喻。神秘的外表下,依然是真实的现实生活。外表夸张,内在严肃。“从内容上看,荒诞更接近于悲,因为荒诞展现的是与人敌对的东西,是人和自然、社会最深的矛盾。但荒诞的对象不是具体的,无法像悲剧那样去抗争和拼搏,更不会有对抗和超越,因此,荒诞是对人生的无意义的虚无性的审美感悟”(李琳,2009)。在《回转》中,森真希便是如此,时空错乱,精神濒临崩溃边缘,却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去与谁抗争、如何抗争,敌明我暗,前途惴惴,除了被动的等待和无奈的守望,其他一切行为皆失去了意义。

四、蒙太奇式的隐喻

作为一个电影学术语,隐喻蒙太奇通常指以类比的方式通过镜头或场面的对列从而含蓄迂回地地表达创作者的意图,这种特殊的手法往往将不同事物之间某种相似的特征突现出来,以试图引起观众的联想,从而领略故事的情节领会导演的寓意。在《回转》中,此类表达出现得密集而有序,频繁出现的画面包括:打开冰箱时掉落的奶酪袋子,响彻耳边的铁锤敲打声、大型订书机嘁嘁嚓嚓装订的声音,醒转于和风吹拂着的午后,掉落在榻榻米上的有着紫色边框的书,停在抹了水泥的停车场上的白色小汽车…多次反复,而这也无一不在提醒着主人公时间发生了错乱。总体来看,虽然对主人公心理活动的直接描写并不密集,但是细微的行为动作其实早已将她的心理状态和心理活动外化。如果说来自异质文化语境的南画(2)、下町、御节料理、神隐(3)让人心生隔膜的话,那么以上颇具画面感反复的情境、使读者对主人公的共鸣已经超越了隔膜并有了新的解读。有学者认为,语言就其本性和本质而言,是隐喻和类像的,它不直接揭示事物本质,而是间接的、类同的或含混的描述事物,在《回转》所营造的情境中,我们透过一系列蒙太奇式的画面,便看到了背后所隐含的,而“隐含的东西是隐藏着的,但隐含的东西还不仅仅是隐藏着,像我的保险柜里藏着一条钻石项链,无论把它藏在那里还是把它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它都完完全全是同一条项链,没有任何改变”(陈嘉映,2002)。那么,《回转》里的这条项链便是作者含蓄深沉、引而不发的悲悯意识。

如前所述,毫不夸张地说一切语言文字皆是隐喻。《回转》所承载的故事,则更像是一只渡人的舟,借由故事,把读者载往作者想传达的情绪的彼岸,隐喻便是这舟。谁谓河广,一苇杭之。故事情节中因为荒诞而表现出的亦真亦幻耐人寻味,这也可看作作者细腻笔触下隐喻带来的效果之一。

与此同时,全篇建构起来的看似说不清道不明的错乱时空中,还隐含着其他,比如主人公性格中的鲜明特质。其实,对于该部作品隐喻中的“隐含”,不仅局限于上述内容,因为“隐含还意味着,隐含的东西和其他东西纠结在一起。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拿出来,而是需要先做一番分析的工作,然后才能把它说出来,而这个说出来的东西,由于已经摆脱了当时它在隐含状态中的纠葛,所以它既是原来那样东西,又不完全是原来那样东西。为了与现成东西的隐藏区分开来,我将把这种处在纠葛状态中的隐含称作‘蕴含”(陈嘉映,2002),可以预见的是,隐喻使读者对于《回转》的解读有了更为广阔的空间。

五、结语

《回转》描写的是扭曲时空里的人生剧变,面对剧变,女主角坚韧的品质愈加明晰,这种坚韧的特质,战胜了施于其身的时空诅咒,这含蓄的情节,隐喻着读者与作者心照不宣的主题。

“文学的职能之一在于为人类社会的存在提供和创造一个良好的人性基础,而这一基础中理所当然地应包含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悲悯情怀”(曹文轩,2006)。不管是主人公无处不在的孤独感,还是贯穿作品始终的荒诞,又或是蒙太奇式的隐喻,无一不表明作者对这世界有着深深的悲悯意识,随着情节的推进,这种悲悯意识被逐渐深化。每一个人身上都隐隐可见森真希的背影,各人都在各自的孤独中踽踽独行,是宿命,又不是宿命。同样,在现实世界里,每个人也都可以视作孤独的个体,某种情境下,都像孤岛般茕茕孑立,也许某一时刻也像森真希一样处于时间的回转中,这种情感的代入,无疑归功于作者糅合于字里行间的悲悯情怀。

孤独唤起了悲悯,荒诞接近悲从而催生了悲悯,隐喻含蓄的观照了悲悯,于是,整部小说得以呈现出强烈的悲悯意识。悲悯不是怜悯,更不是简单的慈悲同情,而是对人间的苦难有了感同身受的情感,哀而不伤。既然文学使我们自身得以从日常生活的鸡毛蒜皮中抽离出来观看人类存在的状态,“文学也帮助我们脱离了许多实用主义的纠缠,而在苍茫深处,使我们看到了这一切永在”(曹文轩,2006),看到了我们的宿命、我们的悲剧性的历史,那么这也许就是作者透过《回转》想传达给读者的。

注释:

北村薰时间与人三部曲指《快转》(蔡佩青译)《回转》(肖展译)《重生》(蔡佩青译)三部长篇小说。

起源于中国南宋画的日本画。

被神怪隐藏起来。现多指遭绑架、强掳而从人类社会消失、行踪不明。

参考文献:

[1]北村薫.北村薫の創作表現講義―あなたを読む、わたしを書く[M].新潮選書,2008.

[2]川上弘美.『ターン』の人格[M].新潮文庫,2000-6-28.

[3]後藤明生.小説は何処から来たか―20世紀小説の方法[M].白地社,1995-07.

[4]曹文轩.文学要有悲悯情怀[J].青年文学,2006-09-11.

[5]陈嘉映.说隐喻[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11-6.

[6]陈叶斐.海德格尔存在论语言观与翻译研究[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12-15.

[7]洪治纲.悲悯的力量——论余华的三部长篇小说及其精神走向[J].当代作家评论,2004-11-25.

[8]李琳.“荒诞”的多维解读[J].东岳论丛,2009,30(3).

[9]李晓林.严歌苓作品中的悲悯与荒诞[J].小说评论,2003-01-20.

[10]刘伟见.悲悯情怀是文学存在的理由──访著名作家曹文轩先生[J].中国图书评论,1999-10-30.

[11]王向远.日本后现代主义文学与村上春树[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09-25.

[12]吴翠萍.悲剧意识和悲悯情怀——简评白先勇的短篇小说[J].名作欣赏,2005-04-30.

[13]徐谷芃.村上春树与菲茨杰拉德——《挪威的森林》与《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比较[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07-15.

[14]叶渭渠.20世纪日本文学回顾与思考[J].日本学刊,1999-11-10.

[15]张俏岩,宿久高.从《挪威的森林》看村上春树的孤独感[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3-12-25.

[16]赵海彦.恢复《雷雨》“悲天悯人”的主题意义[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07-30.

[17]周异夫.吉本芭娜娜文学的孤独主题与社会意义[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4-12-25.

猜你喜欢

孤独感荒诞隐喻
《活的隐喻》
大学生社会支持、孤独感与手机依赖的关系研究
大学生人际信任对孤独感的影响因素研究
大学生孤独感影响因素研究
大学生感恩、孤独感和手机依赖的关系研究
金承志:人生要“荒诞”,生活得找乐
对《象的失踪》中隐喻的解读
德里达论隐喻与摹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