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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奇香(中篇小说)

2019-09-05金少凡

啄木鸟 2019年9期
关键词:丁二酱肉巴豆

金少凡

一个男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灵魂,自己就是一个活动着的肉体,这个肉体随时都会垮塌。他什么也不愿意再想,33号、支起来的背景板、浓妆艳抹的王静、耀眼的闪光灯、咔咔咔的快门声、雪白光润的胴体、钱、笑容、曾经的快感……他都不愿意再想,一切都被裹挟而来的血腥味儿掩盖了。红色的鲜血充斥在他眼前,汩汩地往外涌着,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也甩不掉!

一下公交车,高大庆就闻到了一缕奇香,他习惯性地抽了几下鼻子。美妙的气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异味。

在单位,高大庆的外号叫“猎狗”,凡事都喜欢用鼻子闻。每天上班,在办公室换警服,他先要把衣服凑近鼻子闻闻;每天到食堂吃饭,拿起筷子、端起餐盘,

第一个动作也是把鼻子凑近了嗅嗅;无论是跟谁碰面,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他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抽抽鼻子。他知道那样不礼貌,可是他控制不住。

高大庆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那一股异味。有不少狗会在马路边停着的汽车轱辘上标记领地,还有不少下水道会时不时散发出臭味。

高大慶快步朝前走,直线距离一百米处是皇记酱肉。酱肉的浓香把各种异味裹挟了,甚至是打压下去。他看到了皇记酱肉外卖窗口那只硕大的装着酱肉的铜盆。铜盆据说是几百年的物件了,它似乎印证了那个传说,皇记酱肉之所以味道独特,之所以用一个“皇”字,是沿袭了宫廷秘方。

独有的香味吸引了众多的食客,外卖窗口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不过,在队尾站下来时,高大庆忽然觉得那股异味增强了。他又抽了抽鼻子,应该是有肉腐臭了。

当听有人议论这股臭味已经在这一带弥漫了两三天时,高大庆立即警觉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市刑警大队的值班电话骤然响了。

我是大庆!针筒胡同33号有情况!屋子里有臭味,很浓,街道上都能闻见!据邻居反映,里面租住的一个年轻女性有好几天没出门了!

刑警们迅速出警。时间是10月1日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尖利的警笛声,划破了节日平静的天空。

男人走着,他觉得手和脚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他仰头望着街边上的灯,等待着它们熄灭。一切都尽早结束吧!

一家夜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忽然想到了从前罪犯被行刑之前的场面,那场面是他在影视剧里见到过的。街上人头攒动,大家手里举着吃食,还有大碗的酒。吃吧孩子!喝吧孩子!嘿,伙计唱一个!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忽然就想到了这样的场景,忽然觉得身边聚满了人。夜店里亮着灯,这让他很厌烦,他希望所有的灯都关掉。

他推门走了进去,问伙计,怎么还不灭掉灯?

伙计说,哥们儿,啥话啊?这里是夜店,不灭灯。哥们儿,你想吃点儿啥?这里啥都有,油炸的,爆炒的,滑溜的,还有时令海鲜……对了,要姑娘吗?

姑娘二字,让他的心再次抖了起来。他又想到了人群,手里都举着吃食,端着大碗的酒。他把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手插在腰间,喝道,有什么好吃的,尽管拿上来!接着,他闻到了香味儿,他臆想着自己吃了、喝了,然后摸着被撑圆了的肚子从夜店里走了出去。

他晃晃悠悠地朝着马路对面走去,那边是一条河。

针筒胡同33号是一处老式民居,平房,没有院落,房门直接对着马路。

从搭档巴豆手里接过帽子、口罩、手套和鞋套,穿戴好后,高大庆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房子是一客、一卧、一卫的格局。客厅当中摆放着一张沙发,沙发前面是一张茶几。高大庆扫视了一眼客厅,又把眼睛移到了茶几旁边的纸篓上。纸篓里很干净,塑料袋是新换的,只有一只折叠的纸鹤在里面。高大庆把纸鹤拿起来仔细端详,纸鹤用的是一种食物的包装纸,包装纸上有油,闻一闻,是一缕奇香,正要再闻的时候,忽然背后一声炸裂般的声音响起。高大庆被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甚至还做了一个防御性的动作。原来是茶几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一个抗战电视剧。

勘查完客厅,高大庆推开西侧的门,门里面是卫生间。卫生间里没什么异样,几样洗发润肤用品摆放整齐。地面上除了散落着些许长头发之外别无他物,只是在墙角处有一个圆形的由尘土构成的淡淡的痕迹。高大庆蹲在圆形痕迹前面嗅了嗅,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后,跟巴豆要来相机啪啪地连拍了几张照片。

客厅东侧也有一扇门,门里面是一间卧室。尽管这里是勘查的重点,尽管早在心里做了准备,但是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一个女人的尸体横在床上,尸体旁边血迹遍布的景象,还是让高大庆心里一阵惊恐。他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镇静下来,朝尸体连续抽了几下鼻子。

卧室很小,一张床占据了大部分面积。尸体横在床上,床单全部被鲜血染红。地面有血泊,墙面有喷溅血迹。嗅一下,房间里的腐臭味道遮蔽了一切。苍蝇已经被吸引了过来,它们在尸体周边肆无忌惮地飞舞着。床边是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十分凌乱,都倒伏了,像是有人翻动过。

高大庆初步判断,女人的死亡时间起码有五天以上。死亡原因可以断定为颅骨骨折,被钝器所伤。凶手应该很有力气,下手十分凶残,因此指向为青年或是中年男性。女人很年轻,上衣有被撕扯的痕迹,下身赤裸,被性侵,胸前和下体的敏感部位也有钝器伤。案件的性质应为图财和图色。凶器应该是一把羊角锤,它沾满了血,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男人来到了河边。

小时候老爸经常带着他到这里钓鱼。有一次老爸在岸上紧盯着鱼漂的时候,他偷偷地溜到了水里。水很凉,身上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为了暖和起来,他拼命往远处游。河水变深了,劲儿变大了,仿佛有只手在死命地把他往河里拽。他挣脱,它拽;他再挣脱,它再拽。终于,他的体力耗尽了,他沉入了水底。岸边传来了呼唤声,是老爸。但是声音被水阻隔了,只有很小很微弱的动静传到了水下。

“10·1女尸案”专案组迅速成立。刑警大队孔明亮队长任专案组组长,高大庆协助孔队任副组长。第一个接受专案组讯问的,自然是针筒胡同33号的房主徐安杰。

高大庆见到徐安杰时,先抽了抽鼻子。徐安杰被高大庆的这个动作搞得有些不大自在,忙查看自己的衣服,以为吃东西时不慎落上了什么,或是沾染上了什么。

“请您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些情况。您的房子……”高大庆说话时虽然一副很和蔼的表情,但还是让徐安杰原本就不自在的心里又多了一层紧张。她忙摆手说:“那案子可跟我没关系。房子出租时,我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您可不能把房子给没收了!”

“不会没收,现在只不过是暂时封了,有利于调查取证。”高大庆微笑着说,“请您来,是想了解一下死者的情况。”

徐安杰的神情略微安定了一些,但眼神还是有些慌乱。“她叫王静。”徐安杰两手拧着衣角说,“D省人,二十四岁。”徐安杰迟疑了一下又说,“她是做那种事情的。”

高大庆问:“什么事情?能说具体点儿吗?”

徐安杰说:“就是那种事情,你懂的。”

徐安杰大概三十出头,身高一米六左右。虽然她的身体有些发胖,但是美丽的容貌一点儿不减。

“您爱吃酱肉?皇记酱肉?”高大庆问。

徐安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女人一般最忌讳别人把自己跟大魚大肉捆绑在一起,尤其是身体发胖了的女人。不过徐安杰很快就缓过来了,连忙说:“我就在皇记酱肉工作。那酱肉,瘦肉不柴,不塞牙,肥而不腻,入口就化。高警官,欢迎品尝。您什么时候去,给我打个电话,不用排队。”

高大庆连忙说:“谢谢!我家那口子特爱吃,今天早上起来还嘱咐我买呢。”说完,他走过去把手伸向徐安杰,用力地握了握。

9月20日,男人参加了一个摄影家协会的采风活动。前往的自然都是摄影家,可他不是。他能被邀请,是因为他刚有一幅人体照片发表在了某摄影杂志。这幅作品摄影家们都不曾见过,因此也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唯有组织者,也就是该摄影家协会的负责人老何看到了,并且十分欣赏。老何用工整、简洁、用光老到对丁二的作品作了点评,于是,他便跻身到了此次活动中。

能和众多摄影家同行,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可是丁二一路上似乎都郁郁不乐。不仅如此,还显得十分疲惫,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过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忽然的一声惊叫,把举着相机的摄影家们吓了一大跳,慌忙停住手四处张望。

大家都定睛在了丁二脸上,那张脸扭曲得厉害。他正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围着尸体嘤嘤乱飞的苍蝇给法医提供了帮助。一般来说,逐腐的苍蝇会在人身亡十至十五分钟之内循着血腥味儿赶到,一个小时之后在尸体上产下蝇卵,蝇卵十个小时之后滋生,并且以每天二至三毫米的速度生长。再综合尸体的尸僵状况,法医很快得出了结论——死者的死亡时间应为五天前,也就是9月25日晚上至9月26日凌晨。

通过对针筒胡同各家各户的走访,高大庆又进一步印证了死者死亡的时间。邻居们跟他反映,9月25日下午,33号来了许多人,都是搞摄影的,背着“长枪短炮”,穿着摄影马甲。提起那个女人和摄影的人,邻居们愤愤地说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来找她的也都是流氓。女的靠光着的屁股挣钱,拍照的打着摄影的幌子玩弄女性。这些人你们公安早该抓!

33号斜对面的一家小卖店老板给高大庆提供了一条更为重要的信息:9月25日深夜,大概是十二点左右,一个男人在33号门前徘徊了许久,他几次三番走到门前敲门。一开始房门紧闭,不开,到后来,大概是里面的人被他敲烦了,把门打开了,那个男人便急忙走了进去。过了一阵子,男人又出来了,到小卖店买了几瓶饮料,又回到了33号,可是进去没多久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跑出来时,好像手里还提着什么。

获得了宝贵的信息后,高大庆连忙赶往视频组。同事们很快在针筒胡同的两个监控里面找到了相应的视频。

9月25日下午四点三十三分,一群人背着摄影器材,纷纷来到了33号。这群人于傍晚六点二十六分离开,其中一名男青年离开得稍微晚一些。26日零点十一分,这名男青年再次出现在了33号门前。他右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面的东西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看出有些重量。他先是在33号门前徘徊了一阵子,之后便扬手敲门。门不开,他又徘徊了一阵子后接着再敲。这样反反复复持续了三分钟,之后门终于被敲开了,男子走了进去。

高大庆两眼紧盯着电脑,鼻子还不时地抽动了几下。

男子再次出现在监控画面中是三十分钟之后,也就是26日零点四十四分。他走到斜对面的小卖店买了几瓶饮料。走出小卖店后,他停住了脚步,把身子靠在街边的一棵树上,掏出烟来点上,然后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盒酸奶,插上吸管,一面抽烟一面喝酸奶。一支烟抽完了,他迟疑了一下,又掏出了一支点上。第二支烟抽完,一点零六分时他再次进了33号。

一点零九分,他慌慌张张地从33号跑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跑了几步,他一扬手,把袋子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丁二拍完了人体想留下来。王静不许,说她累了,要休息。

丁二恳求她就待一小会儿,不会打搅她休息,并且还会趁着她休息帮她打扫下房间。

王静仍然不许。她说:“你收拾的房间我看不上,跟你说,这个世界上谁收拾的房间我都看不上。”

丁二仍然迟疑着,没走。

王静伸手把他往外面推,可是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露出了些许笑意,说:“既然你非要帮我收拾屋子,也好,看见卫生间墙角摆着的那口缸了吗?你把它挪出去吧。”

丁二问:“那是房东摆在那儿的,你挪它干吗?再说,你还可以在里面储存些水,停水时应个急呢。”

王静说:“我觉得它碍眼,难看。”

丁二费了好大力气把缸挪到屋外之后,便要回屋,王静伸手把他拦住了。

丁二拍打着灰尘,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静静,其实我是想跟你好好谈谈。你不能再这样了,二十四岁也不小了,应该选择一条正路走了。”

“你少说教!”王静朝他一抡胳膊突然来了火气,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有正路走吗?你走一个正路让我王静看看!”

丁二被噎得直打磕巴,眨巴着眼睛说:“你,你不要因为我没有工作就认为我不走正路!”

王静听了火气更大了,说:“什么是正路?你说说什么是正路?你能告诉我吗?”

看着王静鄙视的目光,丁二有些恐慌,说:“正路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王静愤怒地说,“就是跟你回家,做你的老婆,整天做饭洗衣服看孩子对吗?跟你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不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不知道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丁二看着王静,鼓起勇气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闪光灯!镜头!红毯!”王静火山爆发了似的朝他喊,“这些你都懂吗?我要过的是明星的生活,这就是我要走的路!”

丁二被火山喷发出的火焰烧灼了,浑身上下疼痛不止。在他被推走之前,挣扎着说出了心里的最后一句话:“静静,你现实一些,明星梦不是咱们可以做的!”

“为什么不能?港台,还有世界上的好多明星都是像我现在一样开始的!”王静吼完后,把门咣当一下狠命地关上了。

经过对视频细致的研判,9月26日零点十一分来到针筒胡同33号的那个男人,右手提着的塑料袋里看似有些重量的物体,正是一把羊角锤。而在这把羊角锤的手柄上,专案组获得了完整的指纹和掌纹。高大庆率领刑警展开搜查,找到了那个男人慌忙跑出王静家后扔到路边草丛中的那个塑料袋。经从塑料袋和里面装着的饮料瓶上提取到的指纹和掌纹比对,与羊角锤手柄上遗留的指纹和掌纹一致。法医在死者王静体内提取的生物检材的DNA也有了检测结果。如果能提取到26日凌晨从33号仓皇跑出来的那个男人的DNA信息,如果他的DNA信息和死者王静体内的生物检材的DNA信息相吻合,指纹、掌纹和遗留在羊角锤、塑料袋、饮料瓶上的指纹及掌纹相吻合,那么他将和整个案件的指向相吻合:性侵、谋财、杀人。他极有可能就是杀害王静的凶手。

专案组把那个男人的影像从视频上截图之后打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黑夹克,深灰色裤子,户外鞋,走路的特征很明显,外八字,走路时屁股一扭一扭的。专案组迅速摸排走访,寻找那个男人。高大庆带领刑警走访时,一边把照片递给人们辨认,一边不停地作着说明。

两天后,他们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在走访到一家手机维修店时,获知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信息。丁二,二十三岁,本市人。他于9月25日晚上十点左右,把自己的手机以两千元的价格卖给了这家手机维修店。由于在二手手机交易时需要登记卖主的身份信息,所以店家登记了他的身份证号。

还有一家夜店的老板也指认了他,并且老板还有他的身份证。老板跟高大庆说,这个叫丁二的人很奇怪,他在9月26日凌晨来到店里后,嚷着要好吃的,有什么好吃的尽管拿上来,可是当我们做好了端给他时,他却一口没动,紧接着还要走。伙计把他拦住了,问他要钱,他说没有,伙计不让他走,他就把身份证给了伙计,说等明天拿了钱来赎。

调查组的消息反馈回来的同时,视频组也在相同的时间和地点捕捉到了丁二的踪影。丁二从王静家慌张逃离之后,一路西行,从张望街到恰宁路,再到夜店所在的光华路。他一路前行,晃晃悠悠,一副漫无目的的样子。

丁二還在哭,他一面哭一面不停地拨打手机。他哭着喊:“王静,静静!”可是得到的答复却无一例外,都是电话的挂断声。最后对方大概实在是烦了,索性把他给拉黑了。失落和痛苦刀一样地在他心里搅动着,痛不欲生的悲伤填满了他的整张脸。

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故事,知道他下决心一定要做的事情。他爱上了一个模特。大家在说模特时,是为了好听,给他面子。实际上她是把自己身上所有东西都已经卖掉了的那种女人。他迷恋着她,为了能和她在短暂的约会中获得片刻欢愉,他不惜掏出每次两千元的包场费。

大家都说丁二确实二儿!拍了两次人体就爱上了?不可思议!勾引人可是她们那种人的惯用伎俩和拿手好戏!

摄影家协会负责人老何问大家:“怎么办?要不然咱们帮帮他。”

大家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这忙没法儿帮!

“她不是婊子,不是!她是模特!她是为了艺术而献身的!”丁二哭着喊。

“屁艺术!屁献身!”大家问,“她爱你吗?她值得你这么痛不欲生吗?”

丁二苦着脸说:“她爱我,她爱我!”

大家说:“爱你干吗不接你电话?爱你干吗非要你拿着钱才能和你相见?你傻了吗?再说了,你父母能准许你爱这样的人吗?”

丁二说:“她也不容易,没钱没法儿生活,没法儿追求艺术,我不能看着她受苦不管。求求各位老师了,大家帮我个忙,帮她个忙,只需十个人。咱们凑足了两千元就能让我见到她,只要见了她,我就能好好跟她谈谈,我会劝她,让她找个正当职业。要是能帮助她尽早实现艺术梦,我爸妈会接纳她的!求各位老师了!”

老何说:“各位老师帮帮忙吧,就当是咱们组织一次拍人体模特的活动好不好?咱们凑十个人,每人只需掏二百元就成全了他们,少吃一顿饭的事!”

大家说:“这绝不是拍人体、少吃一顿饭的事!第一,拍人体是艺术,是享受,可是咱们凑钱去帮丁二算什么?能享受什么?看着她戏耍他吗?你给她钱,她就冲你笑,就和你见面,这是爱情吗?丁二,你怎么执迷不悟呢!这次我们帮了你,下次呢?”

丁二说:“我现在就想见她一面,就是抽干了我身上的血我也要见她一面!我要用我的行动感化她。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会被我感化的,会跟我一心一意地过安稳日子的。求大家帮帮我!”

所有人都被丁二满面纵横的泪水感动,但是所有人又都摇头不止。

丁二从监控中消失了。在视频的追踪下,他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忽然一辆大货车驶了过来,一瞬间遮住了监控镜头。待车身扫过之后,丁二已不见了踪影。

死者王静的家人已经从D省赶来了。他们每天都要来刑警大队,不是在孔队的办公室哭着询问案子的进展情况,就是在高大庆的办公桌前喊着索要杀人凶手。

专案组里,一片焦急。

孔队推开视频组的门,和正在盯着电脑的巴豆说:“换个思路,丁二会不会忽然掉头往回走了?”

高大庆这时也推门进来,跟巴豆说:“丁二会不会更换了服装?”

巴豆眨巴了几下眼睛说:“孔队说的丁二忽然掉头往回走了,这倒是有可能。我们正在调视频,往回来的路上查看。可是说他换了服装,不大现实,换服装需要条件。你看丁二身上连个包都没有,换服装,衣服从哪儿来?”

“偷!抢!”高大庆说。说完他把巴豆扯到一边,自己坐在了电脑前。

新的视频调来了。孔队挥着手说:“查!再调几个人过来!”

丁二觉得自己的嘴唇正被按着,像是一张嘴,很柔软,多么美妙的瞬间啊。他想起了王静,便睁开了眼睛。他喊静静!

钓鱼人离开了他。离开时,钓鱼人瞪了他一眼。钓鱼人又坐到了岸边。

一阵清脆的铃声划破了夜空,他一提鱼竿,一条鱼抖动着被拽出了水面,闪着满身的银光。

丁二看到了那道银光。静静爱……爱吃那……那……鱼……

钓鱼人朝他不屑地瞥了一眼。

“这小子真有反侦查能力!太老辣了!”

再次从视频中找到丁二后,高大庆兴奋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揉着肿胀的眼睛说:“终于找到他了!”

孔队听见声音后立即过来查看。“是他!”孔队确认点头,“辛苦弟兄们了!”

“孔队你看,这小子的确具备反侦查能力。他换了服装,并折返回来,甚至在走路的姿势上都做了改变。你看,他步幅变小,有意地晃动着身子以掩盖扭动的屁股,如果不是那对八字脚暴露了他,他几乎就要从咱们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了!”

“大庆,还是你厉害,火眼金睛!”

高大庆带着人在三岔路口附近摸排走访,可是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没有商店或是住户遭到打劫或是盗抢,没有哪家丢失过衣服,更没有找到丁二换下来的衣服。

“你的服装从哪儿来的呢?作案时穿着的衣服藏哪儿了?”这是丁二归案后,高大庆在讯问他时提的前两个问题。

“你是不是还有同伙儿?”这是高大庆提的第三个问题。

丁二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了,他的记忆只维持到恍恍惚惚地来到河边。

好像是曾经憋了一阵子气,那一阵子好难受,好像肚子里还灌进了好多水。不想灌也控制不住,嘴就是不听使唤,不停地张,不停地喝。

那天几点回的家,怎么回去的,怎么开的门,怎么脱衣服上的床他都不知道。只记得睡意蒙眬中爸爸总是叫他的名字,他不应,爸爸就问了妈妈一句,这孩子怎么老是昏睡不醒?还有妈妈问爸爸那一句,这不是他的衣服,怎么回事?

丁二面对高大庆的讯问,摇头,再摇头。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同伙儿。

丁二的DNA检测很快有了结果,经比对,和从死者体内提取到的生物检材的DNA信息一致,指纹和掌纹也与案发现场遗留在羊角锤手柄上,以及那个塑料袋、饮料瓶上的相吻合。

专案组所有人的心里一下子都輕松了起来。视频、证物等证据链已基本俱全,案情已经明了,下面只需要获得丁二的一份口供,案子便成功告破了。

大家欢欣鼓舞,干劲儿倍增。考虑到丁二在和高大庆的第一次交锋中,说什么都记不清楚了,明显是在耍滑头,就跟他有意换衣服躲避视频监控一样。所以,在第二次讯问前,专案组在孔队的带领下,专门开会制订了详细的讯问方案。

讯问安排在晚上。讯问室里灯火通明,高大庆和丁二的第二次交锋正式开始。这次高大庆换了一副极严厉的面孔,他把羊角锤猛地一下横在了丁二面前。

丁二脸上倏地闪过了一丝惶恐。

高大庆把说话的语调提升了好几度,并且问题直逼丁二的死角:“这是什么?”

丁二的心显然被这威严的声音穿透了,他颤巍巍地回答:“是锤……锤子。”

高大庆逼近一步,两眼剑一样地刺过去:“谁的?”

丁二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说:“我的。”

高大庆不容他喘息,喝道:“去33号之前,你是不是就有了预谋,要杀害王静!”

没想到丁二听到这话,一改惶恐的状态,忽然激动起来,朝高大庆喊:“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杀害她?如果见到有人要杀她,我肯定会为她挡枪挡子弹,我爱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杀她!如果我想杀她,为什么还要先离开她,卖了手机再回去?之前直接做不就完了?”

高大庆没想到丁二会跟他喊叫。为了把丁二的气焰压下去,他回击道:“之前或许你没想要杀她,也或许她屋里没有合适的作案工具,比如锤子,所以你就先走了。之后,她对你的辱骂让你越想越气愤,之前在她身上白白花去的钱,点燃了你仇恨的怒火,你这才动了杀机。这样,你就卖了手机,凑足了见王静的钱,又带了羊角锤去。”高大庆逼视着丁二的眼睛问,“是不是这样?”

“不是,不是!”丁二依旧喊道,激动的劲儿一点儿没减,“我是为了钉钉子。”

高大庆连忙追问:“钉什么钉子?”

丁二说:“挂照片的钉子。前不久我给她拍了几张照片,放大了,装裱好后一直在她家里放着,我想给她挂在客厅的墙上。不过我来了之后,先没钉钉子,而是和她做了那事。”

高大庆问:“你是不是拿羊角锤威胁她,以强暴的方式做了那事?”

丁二说:“我没有强暴她。我给了她钱,她就自愿让我那样做了。羊角锤一直放在塑料袋里面没拿出来。”

高大庆问:“有你指纹和掌纹的羊角锤上沾满了血迹,还有王静的上衣被撕扯了,你怎么解释?”

丁二说不知道。他又强调了一遍,进屋后羊角锤根本就没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跟她做那事的时候,她并没有穿衣服。

高大庆问:“王静敏感部位的钝器伤是怎么回事?”

丁二说:“不知道。和她做了那事之后,她说口渴,让我出去买水,我就离开了一会儿,等回来,她就那样儿了。”

高大庆问:“哪样儿了?”

丁二说:“死了!她的头和身上都被砸了,衣服也被扯乱了。”

高大庆问:“你不是说你们做那事的时候她没穿衣服吗?”

丁二说:“一般做完后她会立即穿上衣服的,所以,那上衣估计是我出去买饮料时她穿上的。”

高大庆问:“后来呢?”

丁二说:“看到她死了,满床是血,我很害怕,腿都软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愣了一会儿就跑了,连手里提着的饮料也忘了放下,等跑出去后才察觉到,就一把给扔了。”

高大庆沉默了一阵儿后问丁二:“王静的钱和金银首饰都去哪儿了?”

丁二摇头说:“不知道。”

高大庆问:“你拿没?”

丁二连声说没没没。他说他知道她的钱和首饰在哪儿,可是没拿。要是真拿了,他去夜店吃饭也就不会不给钱而把身份证押给老板了。

第二次讯问不是很顺利。

丁二不承认自己杀害王静,只承认锤子是他带来的,是为了往墙上钉钉子,挂王静的照片。

王静家里的确有一张装裱好了的照片,摄影者是丁二。挂王静的照片,完全是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所以,羊角锤上有血迹,有他的指纹和掌纹,还不足以让案子盖棺论定。高大庆觉得,要把案子办成铁案,还必须寻找更有力的证据。

高大庆带着人全力在河边搜寻丁二离开案发现场时穿过的衣服,那是最直接的证据。

那天晚上在河边把丁二从河里救上来的钓鱼人被找到了。据他说,丁二当时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是在恍惚中失足落水的。他把丁二捞上来后做了人工呼吸,等丁二缓过来后又把他的湿衣服脱了,换上了自己带来准备在夜里御寒的衣服。换下来的衣服,当时他就扔在了岸边的石头上,他没再关注。关于衣服上有没有血迹,他回忆了一阵儿后说,当时天很黑,丁二穿的衣服又是深色,所以没注意到有没有。

高大庆在走访夜店老板和伙计时,他们也是这样说,丁二跑到夜店去的时候,因为夜店里的灯不是很亮,并且丁二的衣服是深色的,所以没人看到他身上有没有血迹。

经过一番周折,丁二的那套衣服终于被找到了,一位走街串巷的拾荒老人正穿着它。老人说,衣服是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捡到的,当时衣服是湿的。高大庆忙问他穿上之后洗过没有,老人摇摇头说没有。高大庆问老人捡到衣服时,有没有在上面发现过血迹。老人把衣服扯起来,左看右看,一个劲儿地摇头。

高大庆心里有些失落。不过,他还心存一丝希望,王静的生物信息能存在衣服的纤维里。于是丁二的这套衣服被迅即送往上级单位做生物检材检测。

可送检结果显示没有王静的生物信息。

高大庆瞪圆了眼睛问在上级单位监办此事的巴豆:“没有弄错?”

巴豆说:“没有。”

高大庆再问:“肯定没有?你要是弄错了,小心处分!”

巴豆苦着脸说:“大庆,真的没有!我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呢!”

丁二猛然记起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是他被王静赶出屋子之后打來的。

之前丁二劝王静走正路,不要再干那行了。王静顿时就火了,指着丁二的鼻子骂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权教训她。之后她把门打开,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来烦她。

丁二被推出门后,王静重重地把门关上了,还喊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呀!喊声未落,她的手机响了。丁二听见屋里的王静快速跑去拿手机的声音,便立即把耳朵贴在门上。他听她对着手机演戏一样,变换了一种跟刚才截然相反的甜腻腻的声音,拖着长声,嗲声嗲气地说:“哥啊,想死你了,你啥时候来?嗯呐,亲……房子的事啥时候兑现?真的没哄我……嗯呐,亲……老公!”

丁二还记得当时身上打了个冷战。

案子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丁二在案发现场穿着的衣服上没有检测到死者的生物信息,从理论上存在着他确实不是凶手的可能。可是案发现场遗留的作案工具又确有他的指纹和掌纹,死者王静的体内也确有他的DNA信息。

案件矛盾重重,扑朔迷离。

大胆地设想一下,有人趁着丁二跑出去买饮料的时机,悄然潜入,杀害了王静。可是反复观看监控视频,从9月25日下午丁二随众摄影家来到33号,至9月26日凌晨丁二从33号跑出去,这之间没有其他人进出过这所房子。

想从足迹入手也没有可能。因为那天来的人数众多,屋里的足迹混乱。即便是有人悄然潜入,也无法察辨。

案子查了半天,又回到了原点。一道如何寻找真凶的难题,再次摆在了专案组面前。

其实高大庆心中一直有两个疑问。

第一,一般来说,嫌疑人在作案后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尽快销毁作案工具。可丁二仓皇地从33号跑出来时,为什么只提着装有饮料的塑料袋,却不把作案用的羊角锤拿走,而任其在卧室的地板上放着?

第二,王静身上两处敏感部位的钝器伤让他迷惑不解。若是只想置王静于死地,图财或是图色,那么这两处钝器伤本不应该有,因为它不致命,那么凶手在杀死王静的同时,朝这两处痛下狠手是为了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仇恨!极度的仇恨!只有心怀这样仇恨的人,才会把羊角锤砸向她的那些地方。这个人明显是要解气,要报复!

那么,具备这样仇恨的人会是谁呢?丁二具备——王静不听他的劝告,执意要做那一行,最重要的是他忽然知道了她另外还有情人。这就足够让他对她心怀仇恨了。可是,检测结果显示,他的衣服上并没有王静的生物信息。难道凶手另有其人吗?可又缺乏证据。

这个案件简直是一个不解之谜!

刑警们再次来到王静的卧室,溅到墙壁上的血迹引起了高大庆的深思。

血迹在墙上呈弧形,也就是彩虹的那个样子。并且每个血迹均呈椭圆形,周边有向一侧溅射出去的线条,好比彗星后面拖着的尾巴。

从案发现场回来之后,高大庆向孔队申请,要做一次模拟实验。

在实验室里,高大庆让一位女民警躺在床上,让身材和丁二差不多的巴豆对着女民警的头部抡锤子。锤子上沾了红墨水,巴豆把锤子抡下去再扬起来的时候,红墨水被甩在了床边的墙上。

反复了几次后,高大庆叫停。他走过去反反复复地查看墙上红墨水的痕迹。红墨水和王静卧室墙上的血迹一样,也呈椭圆形,周边有向锤子运动方向溅射出去的线条,连串的红墨水,也同样形成了彩虹的形状。

反复看过红墨水的痕迹之后,高大庆叫人拿来尺子,以地面为基准,丈量了痕迹的高度。

实验过后,恰好钮扣也调查完毕。他向孔队汇报,死者王静的手机通话记录拿到了。孔队从钮扣手里接过长长的通话记录单,反复地看了几遍。他问钮扣:“最后一位给王静来电话的人是谁?查到了吗?”

钮扣点头说:“查到了,是王静的另一个情人。”

“另一个情人?”孔队的眼睛立即亮了一下,“有他的详细信息吗?”

钮扣说:“有。此人男性,三十六岁,姓黄。”

孔队的眼睛一亮,高大庆的眼睛也一亮。

钮扣最后的一个“黄”字,磁铁一样,把贮存在高大庆脑子里一些凌乱的线索迅即吸附在了一起。瞬间,那一缕奇香、一张包装纸、一个印记、一张照片开始有规则地在他脑子里闪现。

随后他心里也立即明亮了起来。

十一

其实,大家在勘验现场时忽略了一个细节,一个只有毫厘大小的细节。

那是三根头发,死者王静的头发,被染成了黄色,看似没有什么异样。

再次勘验现场时,高大庆也忽略了这三根黄色的头发。

但是他第一次勘验时,蹲在地上对着一个圆形的痕迹拍的照片,给案子的走向开启了一扇门。

痕迹是灰尘造成的,上面曾经摆放过一口缸,平时擦地板时,缸的边缘会成为死角,不易被擦到,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由灰尘组成的痕迹。痕迹上面有三根头发。

在电脑上把照片放大,奇迹出现了,三根黄色头发被两块瓷砖夹在了中间!

十二

丁二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看著一头雾水的刑警,高大庆解释说:“看看王静卧室墙上的那些血迹大家就会明白了,血迹的高度是两米一,而那天我们做实验,巴豆把红墨水甩溅到墙上的高度是多少呢?巴豆,请告诉大家。”

巴豆说:“是两米五。”

高大庆说:“巴豆身高一米七五,加上臂长,是两米三,甩溅到墙上的红墨水的高度是两米五,你们说,凶手能是和巴豆同样身高的丁二吗?”

大家有的眨眨眼睛,有的皱皱眉头,心里开始换算刚才高大庆给出的数字。

“是啊,”童鞋琢磨了一下说,“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数据给忽略了呢!王静卧室墙上的血迹距地面才两米一啊!那么,凶手的身高按照推算,只有一米六左右啊!”

可钮扣提出一个反驳意见,会不会是凶手跪着作案的呢?

高大庆把那把做实验用的锤子递给了钮扣,说:“你试试跪着砸一个看看。”说完,他又让那名女民警躺在床上,结果实验失败了,因为跪着根本无法用力。

不过,新的疑问又来了。如果凶手另有其人,可是监控视频里显示,作案时间前后除了丁二,并没有其他人员出入啊。

三根被瓷砖夹在缝隙里的头发,让一个秘密暴露了出来。

一般来说,头发掉落后会在地面上平摆着,而在33号卫生间里的那三根头发却被瓷砖夹住了,一头露在外面,一头被压在了瓷砖下面,唯一的解释是瓷砖是活动的,并且有人曾经搬动过它。

很快,一个密洞被发现了。在原先那口缸的下面,地板是活动的,地板上面铺着和卫生间一样的瓷砖,从外表上看不出异样。

密洞有一米多深,通往公共热力地下网,两根水管把公共热力管线和33号的暖气片连接在了一起。

密洞被发现之后,案情柳暗花明。推测中凶手另有其人,却苦苦找不到人是如何进入到33号屋内的疑惑,便有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犯罪嫌疑人一定是躲开了针筒胡同的两个监控,从热力管线的某一个入口潜入,然后行凶。但是,要想从入口着手找到嫌疑人,难上加难,因为地下热力网通往地面的出入口不计其数,并且有的出入口处还没有监控。

但不管怎么说,犯罪嫌疑人的身高已经锁定了,只有一米六左右,而且还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知道33号有这样一个密洞,二是要准确地知道在他行凶之前,那口压在活动地板上的缸已经被挪走了。

钮扣通过走访又获得了很重要的信息。物业部门证实,33号的暖气,无论是地上部分还是地下部分,最近均没有做过相应的维修。

高大庆立即向徐安杰了解情况,问谁还知道她家里的那个暖气地道。徐安杰说:“针筒胡同里房子的格局都差不多,街坊邻居相互之间都会知道谁家的暖气地道在哪里,比方说,我就知道对面小卖店老板家的暖气地道在他家厕所的门后面。”

徐安杰提到了小卖店老板,不禁把高大庆的思绪也牵引到了这个人身上。

一米六左右的身高!

高大庆心里倏然一紧。

还有房子!

怎么把这么重要的线索给忽略了?

那次走访,高大庆刚走进小卖店,就遇上小卖店老板和他老婆吵架,吵架的内容正是房子。他老婆疯了似的喊:“不正经的东西,你要是敢把房子给她,我跟你拼命!”

房子!疑似嫌疑人的犯罪动机啊!并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从他的小卖店,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到33号屋内的一切情况。

高大庆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孔队之后,让巴豆做后援,自己只身钻进了密洞当中。

一枚小卖店老板惯常抽的品牌烟头,让案情彻底明朗化了。

十三

逮捕令下来了,但不是去抓捕小卖店老板,而是徐安杰。

所有人都震惊了。

童鞋指着从密洞中找到的烟头说:“技术组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小卖店老板的生物信息全在上面。”

钮扣说:“再说徐安杰是个女人,而要完成那样一个凶杀案,不仅需要胆量,还需要有足够的力量,既能推开卫生间暖气地道厚重的水泥盖板,又能做到一击致命杀死王静。”

孔队笑笑,不语,伸手指向了高大庆,把解开所有谜题的任务交给了他。

高大庆沉稳地看了看大家,然后问巴豆:“你还记得咱们询问徐安杰时,我做过的两个动作吧?”

巴豆点头道:“记得。习惯性地抽鼻子,临别时还跟她握了手,并且握得很用力。”

高大庆说:“对,作出徐安杰是犯罪嫌疑人的判断,就是基于这两个动作。我们先从钮扣和童鞋的问题说起。他们俩的问题,正是本案的关键。本案一直悬而未决,我们其实是犯了一个方向性的错误。我们一直把犯罪嫌疑人的指向对准男性,因为这个案件和男性也确实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强奸、暴力、残忍。而犯罪嫌疑人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我们发现的密洞中,她再次想把我们引入歧途,引向男性。她有意丢下了一枚烟头,用以迷惑我们。可是,恰恰是这枚烟头弄巧成拙,暴露了案子的本来面目。”

见大家不语,高大庆继续说:“大家想想,我们讯问丁二时,他是怎么说的?在26日零点四十四分至一点之间,小卖店老板正在做什么?”

巴豆和钮扣恍然大悟,那时他正在接待顾客,卖给丁二饮料。

“对!”孔队说,“那么他怎么会有时间去杀王静呢?”

“还有一个细节,是我开始怀疑徐安杰的发轫。”高大庆说,“在我询问徐安杰都有谁知道她家的暖气地道时,她巧妙地把怀疑引向了小卖店老板。”高大庆继续说,“钮扣刚才怀疑,徐安杰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你可以去握握她的手。她的手我握过,握的时候,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整天在皇记酱肉干活的胳膊,很有力量地回应了我。”

大家听完后许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巴豆忽然说:“大庆,你还没说你抽鼻子呢!”

“一缕奇香!”高大庆连续做了几个抽鼻子的动作,“皇记酱肉的味道!”

一缕奇香?大家又开始不解。皇记酱肉?

高大庆拿出一个封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从王静屋子里找到的那张折叠成了纸鹤的包装纸,不自觉地又对着它抽了几下鼻子。

看到高大庆对着塑料袋里的纸鹤抽鼻子,大家不禁笑了起来。

“一缕奇香!”高大庆等大家的笑声落下去后,举着纸鹤说,“这纸上也是这个味道!咱们先说纸上的一缕奇香。我家那口子,爱吃皇记酱肉。10月1日上午,也就是我报案的那天上午,我是执行老婆的命令去买酱肉的。我老婆爱吃,一是因为那肉酱得确实好,味道独特,有一缕奇香。二是因为她迷信那酱肉真如传说的那样,是用宫廷秘方酱制的。‘10·1女尸案案发后,我特意查了一下,其实皇记酱肉之所以用一个‘皇字,并不是跟宫廷沾什么边,而是老板姓黄!”

“姓黄?”钮扣不禁张大了嘴。

高大庆说:“对,姓黄!”

“王静的情人!”钮扣说,“难怪她家里有皇记酱肉的包装纸。”

“快说说,另一缕奇香呢?”童鞋忙问。

巴豆把话接过去说:“徐安杰身上的?我明白了,皇记酱肉味道独特,有一缕奇香,無论别人怎么效仿,也弄不出那股味道来。换句话说,徐安杰身上有那么一缕奇香,说明她跟皇记酱肉有着密切的联系,对吧,大庆?”

徐安杰被收审后表现得很气愤,一直大喊“冤枉”。

高大庆问她:“9月25日夜里到26日凌晨,你在哪里?是不是去了33号附近?”

徐安杰喊:“没有。大半夜的,我去那里干吗?我在皇记酱肉店工作,每天站十几个小时,晚上回家倒头就睡,哪有精力去那里闲逛!”

“我可以肯定你9月25日夜里到26日凌晨去了33号附近。你一直躲在斜对面朝33号窥探,你虽然对那一带熟悉躲过了监控,但是没想到无意间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问你大半夜的在那里转悠什么,你先是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之后又谎称是来收房租的。”高大庆语调平静地说,“你撞上的那个人是小卖店老板,对不对?”

徐安杰开始沉默。

高大庆给她时间沉默。

“我是去了,去收房租。”徐安杰在高大庆锐利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开口说,“她是做那行的,白天找不到人,只有在半夜才能逮住她。况且,她都欠了我半年的房租没交了!难道我去收房租有错吗?”

高大庆说:“收房租没错,但你若是杀了人就有错,并且还是大错特错!”

徐安杰冷笑了几声说:“你放屁!你说我杀人我就杀人了?你拿出证据来!”

高大庆说:“好,我先说说你的动机。黄新民是你的丈夫吧?他最近正在跟你闹离婚是事实吧?他迷恋上了王静,王静让他和你离婚并且把33号的房子过户给她,对吧?”

徐安杰愣了一下,一时语塞,可几秒钟后又大喊道:“是事实又怎么样?黄新民要跟我离婚,王静勾引他,还想得到我的房子,有这样的事实,我就一定要杀了她吗?”

高大庆说:“当然不是,这只是动机,有了动机也不一定会去实施,可关键是你去了,我们在案发现场获得了你的相关证据。”

徐安杰反问:“证据?哈哈,可笑。我没去过,哪儿来的证据?”

高大庆也哈哈笑了两声,说:“你以为戴上手套,穿上鞋套,甚至戴上了帽子,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吗?可是事情往往不那么尽如人意,有个词叫百密一疏,在这个周密的计划中,你成功利用了丁二的羊角锤,没留下自己的痕迹,可你却疏忽了一点,你没想到自己会心慌,会害怕,会因为紧张和付出了过多的体力而出汗!那汗珠在你杀王静时布满了你的额头,并且在挥动锤子时,滴在了王静的身上;在你低头翻找财物时,滴在了梳妆台上。还有你的足迹。暖气地道里的土质很松软,脚印很清晰,你愿不愿意把鞋脱下来做个印模,和我们在地道里提取到的足迹比对一下?”

徐安杰不再说话,眼睛盯着高大庆不动。

“我们从那些汗珠上提取到了生物信息。”高大庆说,“你愿意配合我们做一个实验吗?”说着,他把身子转向了巴豆,“巴警官,请你帮个忙,去取一支棉签,用它轻轻地在徐安杰女士的额头上擦一下,提取一点点体液。”

巴豆回答:“好!”

棉签取来了,巴豆走向了徐安杰。

高大庆说:“巴警官,你要轻一点儿,别弄痛了徐女士,只需轻轻一擦即可。”

十四

徐安杰的心理防线很快就崩溃了。

她交代,那天丁二帮了她一个大忙,他闲得没事干,把卫生间里的那口大缸给挪走了。原本那口大缸是用来压着那个密洞出入口的,怕的就是有坏人从地下钻入屋子。并且,那天他还带来了一把锤子。她是事先隐藏在卫生间的地下,等他俩干完了那事,利用丁二外出的时机,抄起那把锤子杀死王静的。

“为了泄愤,你在她的头上砸了一锤之后,又在她的胸前和下身的敏感处狠砸了几下,对吧?”高大庆补充说。

徐安杰点头,继续交代:“王静的钱和金银首饰是我拿走的,她的衣服也是我撕扯的,目的就是要制造奸杀和抢劫财物的假象。她的金银首饰,都藏在了皇记酱肉更衣室的柜子里。”

在皇记酱肉更衣室的柜子里搜出赃物后,徐安杰跟高大庆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把手铐打开,我想再炒一个菜给儿子吃。他还那么小,让我给他做最后一个菜吧。求求你!”

看着徐安杰眼泪汪汪的样子,高大庆心里不由得一酸,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当徐安杰在高大庆的监视下,把菜放进锅里时,高大庆见她浑身抖动,之后便失声痛哭起来。她说:“孩子,孩子,乖,这菜你要好好吃,恐怕你将来,将来……再没机会吃到妈妈炒的菜了……”

高大庆的眼睛也随着徐安杰的哭声和炒菜声湿润了,他赶紧把脸转过去。

这时,高大庆的手机响了,是丁二打来的。

丁二慌慌张张地说:“高警官,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个人十分可疑,他总送王静酱肉,酱肉很特别!”

高大庆轻声说:“知道了,那肉是皇记酱肉,有——一缕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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