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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期刊《格致汇编》中的国外真菌知识

2019-08-31芦笛

中国真菌学杂志 2019年4期
关键词:菌类真菌植物

芦笛

(伦敦大学学院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伦敦 WC1E 6BT, 英国)

晚清中文刊物《格致汇编》(TheChineseScientificMagazine)于1876年2月9日在上海发行创刊号。它由1861年抵达中国的英国人傅兰雅(John Fryer, 1839-1928)编辑。《格致汇编》的创刊号封面写着“是编补续《中西闻见录》”,明确表明它的前身是1872年8月在北京创办的中文期刊《中西闻见录》(PekingMagazine)。作为出现在近代中国的最早的专门的科学刊物,《格致汇编》前后断断续续共出版60期,其中1876年~1878年间出版24期,1880年~1882年间出版24期,1890年~1892年间出版12期[1]。《格致汇编》所刊发的文章中,有一些涉及真菌,在向晚清中国知识分子介绍国外有关真菌的知识方面起到了启蒙作用。本文介绍该刊中的相关文章,并摘录其中较为重要的论述,以期能够丰富学界关于中国近代真菌知识面貌的认知。

1 真菌的分类地位及其他一般性介绍

1890年《格致汇编》第1期载《泰西本草撮要》一文,其中在介绍植物的树干时,分4类植物介绍,即外长类、内长类、上长类以及通长类。在谈到通长类时,文中说:“全体之质日增,不生叶,亦不生芽,如菌蕈等是也。”此外,在介绍“无花植物”时,将其分为5类,依次为背阴草类、莓苔类、石蕊类、蕈类以及海带类,进而指出它们的“生长之法及传种之法与他种植物大不相同,其质体大半为小膛质,即聚胞体”[2]。将植物划分为上述4类的做法,以及采用的“外长”“内长”“上长”和“通长”等名词,在30多年前编译的《植物学》(定稿于1857年,出版于1858年)一书中已得到体现[3]。通长类,指的是低等植物。文中将“菌蕈”视作植物,将其包括在植物类中,并指出它们“无花”。

关于菌类在动、植物间的分类归属问题,《格致汇编》上也有其他文章涉及。1891年该刊第1期的《格物杂说》中的“生物难判动植说”部分说:“难定为动、植者,如海绒、珊瑚类。”文章在论述过程中,又以菌类为例,称“盖有数种植物,如菌菇之类,俱藉生物以养……菌菇生长多赖养气,故必生于动物腐烂之处吸收养气,与动物同。照常论之,植物吸收炭养(二)气,呼放养气为不可少之性。而吸收养气、呼放炭养(二)气为动物不可少之事。乃菌菇及一切暗处生长之植物反乎此性,是又不能以收放养气判生物为动为植也。”[4]。显然,文章虽按惯例将菌类视作“植物”,但是觉得菌类消耗而不释放“养气”(即氧气)的特点与植物不同,而与动物相同,因此感到难以将其按照氧气释放或吸收的标准来划归动物或植物。

1890年该刊第4期续载的英国艾约瑟(Joseph Edkins, 1823-1905)的《华语考原》中在谈到事物的命名方式时,曾举“木耳”为例:“又有以二物名合作一语,而别加名于一物者,如木耳是已。盖其质出于木,而形则象耳,故曰‘木耳’。此名之生,势必甚晚,盖因人之希见故也。似此木耳之名物非一,若详为别,分木为主为母,耳为宾为子也,是果孰后孰先,皆学徒所宜详究者。”[5]其中,是把“木耳”一词作为将两个事物的名称(即“木”和“耳”)合二为一,以作为另一个事物名称的语言学例子。

2 菌类的可食性及培育方式

1890年《格致汇编》第1期刊载傅兰雅《西国名菜嘉花论》一文,介绍西方园艺植物和蔬菜,文末是“菌类”部分,并附图一幅(见图1)。其全文如下:

图1 《西国名菜嘉花论》中的一页(菌类插图位于页面左上方)。此页取自哈佛燕京图书馆藏《格致汇编》Fig.1 Page from Western Horticulture for China (The illustration of a fungus appears in the top-left corner of the page). This page is extracted from a copy of The Chinese Scientific Magazine preserved at the Harvard-Yenching Library

菌类,西人亦当为上味,常价甚贵。亦有不喜食者,因有形相似而毒者,恐为所混也。如得上等菌种,明其种法,则不至有误。牧牛羊草地天生者颇多,有人取之售于市中。但上等者,为特种而得其种,实为极小之菌,种于多粪或极肥之地,即可生长。其平常出售之种,成小饼形,每饼约洋一角。将此种一饼种于土肥多粪处,先发白色小点,后生白色细线,即渐生长。採菌之时,须连根除之,否则碍于他菌生长。古人不知此事,以故同地所产之菌不及今时三分之一。性喜和暖,故产菌之地须遮护之;冷地可于屋内铺粪土种之。伦敦大城外产菌之地颇多,皆护大利。但如不识其性,种者每多误事。平常种者,其形如第二十七图。最大者径约六寸至一尺,平常者大如洋钱;但头未放大者,其味更佳。西人将菌和以盐水、香料等煮之,成菌油,加于菜内,与中国用酱油同意。如英国屋底之阴房间有于底面种菌者,虽不见光,亦生长甚好,不但自用,亦可出卖[6]。

上述引文开头的“亦”字表明,傅兰雅显然也了解中国人食用菌类的习惯。不过他随后介绍的是西方人吃的菌类,虽也提到草地上自然长出的可食用菌类,但是更为看重人工栽培出的可食用菌类,视后者为“上等”。了解其培育方法,也可避免在采集自然生长的菌类时,因误采误食毒菌而造成中毒的悲剧。进而,他简述了相关培育方法及其在英国的实际应用,特别是提到作为培养基的粪,以及平常用于出售的制成了“小饼形”的菌种。结合文字描述和附图,可知其中所说的培育的菌类当为双孢蘑菇(Agaricusbisporus)。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引文中的西人将菌和以盐水、香料等煮制而成的“菌油”。这种菌油,应是液化的菌体,而非通常意义上的以饱和脂肪酸与不饱和脂肪酸为主的食用油料。明清时期的中国也有制作类似的以液化的菌体为主要成分的菌油的活动[7]。

除了上述的专门介绍外,1892年该刊第4期《美国博物大会》一文中也提到过可食用的菌类。该文在叙述明年在芝加哥举办的博物大会的规划建筑时,介绍了其中的“种植院”以及“种植院略章细目”。细目中列出了用于展出的“各种花草树木”,其中包括“味美菜类,如蘑菇、香菌、芥子,并各酸果等”[8]。另外值得一提的是,1880年《格致汇编》第5期连载的《化学卫生论》在介绍“菜类”的物质成分“哥路登”(即“gluten”,面筋蛋白之意)时,述“有二种菜含之更多,即干箘每百分含五十六分,开花菜每百分略含六十四分。”[9]其中的“干箘”中的“箘”可能是“菌”之讹字。

3 毒菌及其致幻作用

1881年《格致汇编》第2期连载的《化学卫生论》提到酒等使人产生醉态的物质,其中述“所用醉料,间有传自古者,亦有习自今者。如中亚美利加人由来吸食烟捲,稍得其醉性,心觉畅适,似乎不寝而梦。……南亚美利加近安地斯山处及印度近喜马拉山处,多用醉仙桃等。欧洲多用霍布花,西比利亚多用毒菌等。此各物皆有醉性,可总名之曰‘醉药’。”[10]文中的“西比利亚”,即今日所说的西伯利亚(Siberia)。该地区出产的一种毒菌具有“醉性”,能使人产生醉态,实际上属于致幻真菌(hallucinogenic fungi)中的一员。《化学卫生论》中多次提到这种毒菌。

1881年该刊第4期连载的《化学卫生论》中提到 “尝有乳媪暗服鸦片之酒,小儿哺之而毒死者,细验之,始知因此致毙也。不惟鸦片如此,尚有数质,如羊踯躅,与醉仙桃,与毒菌等,亦有此,能运散耗消之性。”[11]简言之,即毒菌等物中的致幻成分能够通过人乳汁进入婴儿体内。同年该刊第6期的《化学卫生论》中,专门有一部分详述食用这种“毒菌”的方式及人体反应,原文如下:

此毒菌有一最奇之事,即食之者,小便亦有大醉性。由来西比里阿人皆知此事,故用此菌时,藉此性能连醉数朝。如今日食菌颇醉,夜间遗溺,晨兴饮其一杯,则醉更沉,而不必食菌矣。用惯者,恐菌偶缺,猝不及办,则存其溺以备不时之需,且甚珍重焉。又如他人饮此溺,亦能醉,与食菌者同;而次人溺者,第三人饮之,亦能醉,其余类然。故一人食菌,而醉性可传及五人。用惯者,不觉此事为大可恶者。恒有数人成群凑资办菌,藉此法,各人能连醉十余日。可见,此毒质迷混人心为若何也。前言乳妇服鸦片,能运入乳中,毒死婴儿。而他药亦有同性者。惟此菌则又异焉,不独能在乳内同出,犹于溺中亦有醉性,非奇也耶?此种毒菌,欧洲各国尚未多考究,故难知其细。在西国亦有毒者数种,间有含醉性者。有一种,英国养蜂家常用之,令群蜂醉迷,以便割收其蜜。有人令禽兽试吸此菌之雾,亦能显醉性。惟菌类之毒性,尚未有详考者,故此书不必再多论也[12]。

上述引文开头说的“西比里阿”,也就是前述“西比利亚”,亦即今西伯利亚(Siberia)。这种西伯利亚毒菌,当即毒蝇菌(Amanitamuscaria),俗称飞伞菌(fly agaric),含有精神致幻物质。相关的民族真菌学研究早在上世纪就已问世,能够印证引文中所述毒蝇菌的致幻物质能够随尿液排出食用者体外,而饮用这种尿液亦能致幻的说法[13]。此现象随后在该文述及“山踯躅花”(文中也称“映山红”)时也被提及:“美国有一种草,羊食之则死。又有一种为野鸡喜食者,虽无害于鸡,然食其肉大能醉人,常有因此患大病者,即似乎前言鸦片与毒菌之能在乳或溺中显者同意也。”此外,该文的“论醉性质总义”部分曾概述全球地理分布上的“醉药之宽广”,其中总结前面提到的诸多例子,包括“西比里阿”的“毒菌”[12]。

1881年该刊第7期连载的《化学卫生论》还在西伯利亚毒菌之外提到另一种致幻真菌:

西比里阿之毒菌,能令人不觉病痒而仍有知觉,每路遇茎草,视若大梁,难于超越。又有一毒菌,能令人不言语、不觉痛,仍知身外各事,似乎尝有临眠时过食难消之物,梦中以为已死,尸卧当床。真朋契属涕零陨泣,咨嗟惜焉。假友贪僚财物,瓜分心意畅焉,既而敛柩合棺,窆穴覆土,棺木尘掩,块块有声。众人星散,步步渐远,而己有口难言,听之而已,岂能谓人曰:“我非死者。”凡用此种毒菌者,似应乎此梦也。……有人食印度麻或毒菌,则见一草,当为大木[14]。

在该文其他部分,也简单提到毒菌令人产生醉态的作用,即:“毒菌能令人宣洩秘事,与醉酒者同。”[14]《格致汇编》上的这些文字,可能是近代中文世界里首次出现的关于国外致幻真菌的信息。

4 结 语

《格致汇编》在传播国外有关真菌的知识方面具有两个重要贡献,其一即该刊在1890年发表的《西国名菜嘉花论》一文,是晚清时期最早介绍西方的可食用菌类的文献之一。早在1880年,《益闻录》(上海)杂志发表《香菇罕见》一文,称:“香菇即香菌之类,俗名‘蔴菇’,出西北各省。而外洋亦间有产者,向推为蔬味中美品。法国西报言,近者巴黎京城有极大香菇一枚,贮之博物院中,以供人观看,计径圆五尺有奇,重二十觔。想蔬食自甘者,闻之当馋涎欲滴矣。戏志之。”[15]文中说的法国的“香菇”很可能不是今日概念中的香菇(Lentinulaedodes),而是法国人常吃且已有三百多年栽培历史的双孢蘑菇(Agaricusbisporus)[16-17],或者即一种野生的伞菌。清末期刊上,不乏将香菇或冬菇的概念套用到法国双孢蘑菇的例子[18-20]。然而,《西国名菜嘉花论》中对菌类的描述显然要比《香菇罕见》详细地多,而且前者也明确记载了培育方法。这是目前已知最早的西方菌类培育方法被介绍到中国的记载。第二个重要贡献,即该刊在1881年连载的《化学卫生论》一文,则是目前已知晚清时期唯一一份较为详细的介绍国外致幻真菌(西伯利亚毒蝇菌等)的文献。其介译之早,令人惊讶。当然,该刊也在这两个主题之外,介绍了涉及菌类的生物分类地位等方面的信息,虽较零散,但是毕竟为当时的中国社会带来了来自外部的新知识,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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