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刘永好在四川成都接受本刊记者采访。

上世纪60年代的一天，川西下大雨，岷江边上的人往远处一瞥，甚是奇怪：一棵小树正往河岸“走”。人们走近一看，一个男孩拖着树，半个身子没在水中，费劲往前挪，脸上的水不知是雨是汗。

那是少年刘永好。小时候家里穷，一到暴雨天，他就去岸边拣被山洪冲下来的树叶、树干和小树，拉回家晾干，当作柴火卖掉，补贴家用。他还捡煤渣、掏牛粪、种蔬菜、养鸡养鸭，干遍各种农活。

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初的少年已顶上“首富”光环。记者对刘永好的采访是在《品格》的录制现场。这是由安徽卫视、《环球人物》杂志社、海棠映日联合制作，古井贡酒·年份原浆古20独家冠名的高端经济人物访谈节目。但此刻向记者走来的刘永好，不似人们印象中的“高端人士”。他脚上踩着的是一双磨出线的运动鞋。

刘永好创办了中国最大饲料企业，还做乳业、开银行、办地产，将企业发展为现代化的大型民营集团。他经常跑养殖场、下田间、研究饲料、开大会，为便于行动，更喜欢穿运动鞋。他告诉记者：“我是中国农民的好朋友。”他大半辈子都在做和农民相关的事，见证了中国农民的经营之道从传统种植转向互联网创新。

“鹌鹑大王”发明中国第一个墙体广告

刘永好的父亲在1938年加入地下党，还在读大学时就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后来成为土改工作团的团长。尽管父亲在“文革”时期遭受牵连，导致全家贫困潦倒，但给刘永好留下了一辈子的精神财富。“父亲有闯劲，能吃苦、能战斗。我的骨子里有他的基因。”因此，大学毕业后，刘永好做了一阵子教师，却毅然放弃“铁饭碗”去农村创业，就是看到经济变革的苗头。

养鹌鹑让刘永好挣到人生中第一桶金。1982年流行一个说法：1颗鹌鹑蛋的营养，相当于3颗鸡蛋。再加上鹌鹑繁殖快，一天能下1颗蛋，即便那时人们生活水平不高，但刘永好相信注重营养是趋势，养鹌鹑很有前景。于是，他和兄弟引进鹌鹑苗自己养，还研发鹌鹑饲料，拿了专利。就这样，刘氏兄弟逐步成为全国的鹌鹑养殖大户，他们办的育新良种场也一度是全球养殖鹌鹑数量最多的企业。后来，他去了深圳，看到外国饲料进入中国、生意红火，回来与兄长們商量，1987年成立了希望饲料厂，果断全面转产猪饲料。

当然，卖饲料也要想办法营销。他在走乡串户推销时灵机一动，想到在农民家的院墙上刷“广告”。 当时还没有“广告”一说，他找到农民朋友：“我在你家围墙上刷油漆行不行？刷一刷更好看，不收你的钱。”农民一听，他能免费帮自家墙面“化妆”，欣然同意。刘永好买来涂料和油漆，刷黄底、写红字，特喜庆。农民很高兴，说他把土房变得更洋气了。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农民找到刘永好，让他给自家的房子“上妆”。连续几年，刘永好在川西刷了上万幅墙头广告。“后来，农民明白了，这是广告，要收费的。我们就开始交钱了。”

1995年，广告法正式施行，四川电视台开辟许多广告段位。但一开始，商家对打广告还不熟悉，没什么人买广告，不少电视广告段位空着。刘永好就把空当时段买下来播企业的口号：“养猪希望富，希望来帮助。”于是，人们一打开电视，就能听到这句话，刘永好是养猪大户的形象深深印在人们心中。

参与创办两家银行，化解私营企业融资难

1993年3月，刘永好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首次参加两会，后来当选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是首位担任该职的企业家。邓小平南巡谈话后，民营企业蓬勃发展，但仍然很难获得传统银行的金融信贷服务。在两会期间的座谈会上，刘永好提起此事，获得工商界政协委员的响应。他们联名递交一份提案，并经过3年的争取和筹备，成立了新中国第一家由民营企业主办的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民生银行。

这家银行的命名还和爱国实业家卢作孚有关。上世纪20年代，卢作孚在重庆创办长江航线最大的私营轮船公司民生公司，掌管着川渝重要航线。抗日战争期间，民生公司运送大量作战物资，为抗战胜利做出巨大贡献。

“民营企业要想着为民众服务，为社会服务。”刘永好是银行筹备组的一员。他还记得，当时他们找到卢作孚的后人，询问能否使用“民生”作为银行的名字，对方欣然同意。于是，民生银行挂牌成立，时任全国工商联主席经叔平为银行董事长，刘永好作为第一批股东代表担任董事和副董事长。

一开始，同意投资的民企不少，根据报名资料的统计，银行注册资金能有100多个亿，但最后只筹到了13.8个亿。刘永好回忆：“当时经老（经叔平）就说了一句话：行，13就13吧！”民生银行从13.8个亿起步，20多年，已发展成为一家资产规模7万多亿元的大型银行，连年入选世界五百强企业，2019年排名第232位。

虽然一直深耕实体产业，但刘永好并未降低对创新金融的关注，近十年来，互联网不断发展，刘永好于2016年和雷军等企业家成立四川首家民营银行——新网银行。这也是继网商银行（阿里巴巴旗下）和微众银行（腾讯旗下）后的中国第三家数字银行。

1982年，刘永好（右二）和兄长创业。（资料图）

2009年，刘永好在牧场察看奶牛的饲养情况。

新希望乳业生产车间。

新网银行。

“新网”寓意新一代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改变了农村青年的生活习惯”，刘永好用数字银行帮家庭农场主融资。“他们给自己拍照，通过手机上传照片。只要几十秒，我们就可以判断能否给他们贷款、贷多少款。最低借几百元、最短期限1天，满足了小微群体‘短、小、频、急的资金需求。”截至今年6月，新网银行共放贷2500多亿元，在线放款额度也超过800亿元。

“绿领将是蓝领、白领、金领都羡慕的职业”

采访过程中，刘永好和记者聊起了最近很火的“农民网红”华农兄弟。华农兄弟给竹鼠拍视频，直播养鼠细节，轻松诙谐，成了网红。“农村有很多聪明的年轻人，经常思考如何把农产品介绍给更多人，短视频就是一种当前很流行的方式。”在刘永好眼中，“华农兄弟”是新型农民。他们与传统农民的区别是，受过高等教育，有知识、有文化、懂生活、会赚钱。新型农民包括农村技术人员、农场主、农村电商、家庭旅馆的经营者。

谈及未来，刘永好的新计划是“5年培養10万个新型农民”。他告诉记者，城市有蓝领、白领、金领，这些新型农民则是“绿领”。他们生产健康、环保的农产品，这种产业能做长久。刘永好说：“绿领在阳光下工作，头顶蓝天白云，脚踩大地草原。我希望农民都能有尊严地工作，绿领将是一份蓝领、白领和金领都羡慕的职业。”

如今，新希望的员工超过7万人，刘永好希望非农出身的员工也能了解农业，就让干农活成为员工培训项目。在采访现场，记者见到了几名新希望员工。他们说，不仅是中高层，就连刚进公司的员工也必须去实地了解饲料、养殖、加工业务，熟悉整个农业产业链。

本世纪初，一批国有企业开启混合所有制改革，新希望在这一时期入股、收购了一批区域性乳企，这便是新希望乳业的雏形。十余年来，乳业板块不断发展，新乳业于2019年1月登陆A股，步入新的发展阶段。

刘永好记得，小时候喝牛奶，得等养牛的人挑着担子到家门口。刘永好看着养牛人一点点挤出牛奶，喝到鲜甜牛奶的那一刻特别幸福。“挤出来的牛奶，当天不喝完，一定会坏。”

过去一代人的回忆变成了今天消费升级的动力。为了与主打常温奶的巨型乳企竞争，新希望乳业主推了一款“24小时鲜牛乳”。“奶从牛身上挤出来，得马上冷藏、运输、消毒、制罐，最后送到卖场。这样下来，24小时内必须卖完，不然就得倒掉。”如今，新希望乳业旗下已有8家乳品厂牌通过中国优质乳工程认证，“新鲜、新潮、新科技”成为核心竞争力。

办企业37年来，外界给了刘永好很多身份：养猪大户、饲料大王、银行家……他则说：“其实大米也好，牛奶也好，猪、鸡、鱼、鸭也好，都是人们生活必需的。现在国家经济发展了，人们生活水准提升了，‘新希望的意思就是满足人们不断提高的生活要求。”刘永好想培育新型农民，是觉得他们勤奋拼搏，有新知识和新智慧，懂得用新方式发展农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希望在年轻人身上。”

刘永好1951年生于四川，1982年与兄长们创业，1995年希望集团位列全国私营企业第一位，1996年参与开办民生银行，2000年入选美国《商业周刊》“亚洲之星”，2018年获党中央国务院颁发的“改革开放先锋人物”奖，现任新希望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