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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词对宫体诗的扬弃

2019-08-06吴子恒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语言风格革新意境

吴子恒

摘要:花间词和宫体诗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渊源。但花间词在对意象的使用、对女性形象的描写等问题上剔除了宫体诗的弊病,花间词通过对前代诗歌以及宫体诗的扬弃获得了磅礴的生命力。

关键词:花间词;宫体诗;扬弃;意象;意境;语言风格;革新

中图分类号:1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9)08-0003-02

《梁书·简文帝本纪》云:简文雅好题诗。其序云:“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伤于轻艳,当时号为宫体。”《隋书·经籍志·集部序》云:梁简文之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及闺围之内。后生好事,递相放习,朝野纷纷,号为宫体。

所谓宫体诗,据《梁书》与《隋书》可知,即指以梁简文帝为太子时的东宫为中心的艳情诗。这是程千帆式的观点,他认为所谓宫体诗的范围和概念应该在《梁书》等原始材料中加以解释。而闻一多先生从文学的一致性和延续性的角度出发,拓宽了宫体诗含义的范围,他这样认为——“宫体诗就是宫廷的,或以宫廷为中心的艳情诗,它是个有历史性的名词,所以严格地讲,宫体诗又当指以梁简文帝为太子时的东宫,及陈后主、隋炀帝、唐太宗等几个宫廷为中心的艳情诗。”除此之外,闻一多先生并没有同前人一样一味的站在中国式的文艺批判的角度上诟病批判宫体诗,反而有开创性地将这种批判转化为积极的一面,他认为宫体诗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它还是有一定的价值。宫体诗(尤其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里程碑,换句话说,宫体诗为盛唐以及之后诗歌的发展开辟了道路。本文是站在闻一多先生的立场来展开讨论的,这也便为在文学的延续性下探讨花间词与宫体诗的关系提供了可能。

欧阳炯《花间集序》有云“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这其实直接表明了花间词和宫体诗的关系——宫体诗是花间词的文化基础。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未刊稿中道:“读花间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的确,宫体诗和花间词有很多相似。但是,宫体诗在唐代受到猛烈抨击责难而近乎消亡,更是被后代众多文人学者站在道德制高点进行批判,被斥为“亡国之音”,而滥觞于五代的花间词却纷纷被文人墨客模仿,对晏殊,欧阳修,婉约词人李清照和豪放派代表苏轼都有很深刻影响,并且其被称为“倚声填词之祖”“长短句之宗”,两者反差令人唏嘘,谈其究竟,离不开花间词对宫体诗的扬弃。

一、语言、艺术风格的继承

刘师培在《中国中古文学史》中将南朝乐府和宫体诗混為一谈,其言:

宫体之名,虽始于梁,然侧艳之词,起源自昔。晋、宋乐府,如《桃叶歌》、《碧玉歌》、《白纻词》、《白铜鞮歌》,均以淫艳哀音,被于江左。迄于萧齐,流风益甚。其以此体施于五言诗者,亦始晋宋之间,后有鲍照,前则惠休。特至于梁代,其体尤昌。

南朝乐府和宫体诗的相似度可见一斑,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称南朝乐府为“哀淫靡曼之辞”。这亦是社会风气使然,南朝文士籍此风气写五言诗进而成为宫体也便在情理之中。鲍照,惠休便开了“其以此体施于五言诗”的先河了。

宫体诗风形成的过程,实则创作宫体诗是吴声西曲被上层阶级逐渐接受和模仿的过程。故而宫体诗在很大程度上承袭了吴声西曲等南朝乐府民歌的语言风格,艺术风格特点。既然是民歌,那么它的特点无非是灵活流畅,优美有格调。想来宫体诗也无非如此。也确如这般,萧纲将当时的许多文体斥为晦涩难懂,冗长无趣,笨拙呆板,宫体诗的语言风格也就不言而明了。如萧纲的《和湘东王名士悦东城》:

经居李城北,住在宋家东。

教歌公主第,学舞汉成宫。

多游淇水上,好在凤楼中。

履高疑上砌,裾开特畏风。

衫轻见跳脱,珠概杂青虫。

垂线绕帷幔,落日度房栊。

妆窗隔柳色,井水照桃红。

非怜江浦佩,羞使春闺空。

诗人同湘东名士王悦淇水欢宴观景,四五句写女子服饰,女子轻盈娇弱之体态,衣裾飘飞之景,营造出一派欢娱气氛。七八句写女子闺阁,“妆窗隔柳色,井水照桃红”,桃红柳绿,交相掩映,色彩明艳,自然优美,整首诗句句押韵,一气呵成,读来也自是流畅。花间词便很好地承袭了这一特点,如欧阳炯的《南乡子》八首,《栩庄漫记》云:“写景纪俗之词,与李殉可谓笙磬同音,俨然一幅画图。”欧阳炯写南中风光,在遣词造句上下足了功夫,使得字字玑珠,读起来朗朗上口,具有音乐性,而且很好的描绘了一幅优美的南中风景图。这在事实上证明了花间词对民歌中自然,优美,流畅等语言特点的极大受容和在艺术之上对情景的营造。宫体诗和花间词在这方面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而且宫体诗是十分注重诗歌音律的,它的这一特点也很好的被花间词所承袭,以至于宋人填词,多以《花间词》为准。

二、意象的极大丰富和意境的革新

宫体诗对花间词的另一巨大影响便是宫体诗极大的丰富了诗歌表现的意象空间。刘宋、齐以来诗歌逐渐日常化,世俗化发展。由东晋阐明玄言玄理转变为以描写男女情爱以及吟咏物体为主,宫体诗便受到这—。“浪潮”影响。宫体诗以描写女性的生活和男女情爱为主要内容,当然关于女性生活的一些物品也便成为了陈列描写的对象,如“团扇承落花,复持掩余笑(何逊《苑中见美人》)”中的扇意象,“红妆与明镜,二物本相亲(沈约《织女赠牵牛》)”中的镜意象,还有绣领、柏腹、蜡烛、玉枕、窗、簪、钗、罗帐、琴等意象。一些空间意象和天象意象也反复出现,如深庭、长廊、楼阁、玉阶、宫殿、幽房、云、雾、星月、黄昏……

另外还有一些动植物意象,甚至有一些意象第一次在古诗词中“抛头露面”,这无疑扩充了意象的空间,为此后诗歌以及题材相近的花间词提供了一定的养分。当然,最重要的是宫体诗固化了一些意象的情感含义。如《秋闺怨》“风来秋扇屏,月出夜灯吹”,一提及秋扇和夜灯,凄凉和萧瑟之感便犹然而生。幽房、空闺等意象也可以烘托出怨妇的惆怅和悲凉。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

但在处理这些意象的时候,宫体诗却体现出它的明显不足。宫体诗大多只是简单的陈列意象,就如同一人手中有许多珍贵的武林秘籍,却不会施展。最经典的案例便是庾信的《春日题屏风》:

昨夜鸟声春,惊起动四邻。

今朝花树下,定有咏花人。

简简单单的四句话,提到了鸟,花树和人。但也真的只是简单地提及,如同平淡的叙事,记流水账,只能在脑海中留下一层很浅的痕迹,没有丝毫的感染力。真正能做到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将众多意象腻密的累积起来,达到情景交融,进而上升到对人生和宇宙之感悟的宫体诗作品少之又少。很多人把诗歌对意象和环境的描写同国画联系在一起,其实是十分形象的。由此而言,宫体诗使用意象就像白描,画面疏朗。倘相互对照,花间词就是彩绘,不光有白描,白描之后还有渲染上色。如韦庄《更漏子》上阙:

钟鼓寒,楼阁暝,月照古桐金井。深院闭,小庭空,落花香露红。

韦庄将楼阁,钟鼓,古桐,金井,深院,落花等诸多意象置于一有限的空间之内,而且用色彩冷暖来描绘它们的状态,给人以色彩斑驳之感,强烈地冲击着读者的视觉和感觉。钟鼓怎么样呢?钟鼓“寒”,楼阁呢?落花呢?同样写物写景,花间词却更具有感染力,高下立见。

三、对女性形象和身份性质的态度

红楼梦的前言有一段话写得十分精彩——“封建社会把人不当人,尤其把女人不当人。中国古典文学尽管写出了不知多少美丽的女性的形象,但是,其中最高的也不过是敢于为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而斗争的可爱的形象,例如崔莺莺和杜丽娘;其次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可同情的形象,例如刘兰芝和杜十娘;再次是可怜悯的形象,例如“宫怨”诗、“思妇”诗的主角;最低的则是供玩弄供侮辱供蹂躏的对象,就是那些宫体诗艳体诗的主角……”

在中国的文学史中,对女性的关注早自《诗经》便已经开始。但历代的文学作品,所叙写得女性形象和身份性质是有区别的。自南朝乐府谈起,南朝乐府,即吴声西曲中的女性,大多是恋爱之中的女性。宫体诗中之女性则是男子目中之女性,大多是宫女、倡女。唐代的宫怨和闺怨中的女性,大多是有明确伦理身份的。唯独花间词中所叙写的女性是最别具一格的,花间词中的女性好像并不被伦理束缚,而又介乎南朝乐府中爱情和男子眼中美色之中,这是特别难得的,可以谈的上是对女性人性的关怀和关注。宫体诗又一弊病便是出自此,宫体诗大多将女性物化。仿佛宫体诗中所写的女性便只是男性(达官贵人、统治阶级)的玩物,作者在描写她们的时候几乎上少有投入主观情感。如:

长筵广未同,上客娇难逼。还杯了不顾,回身正颜色。(高爽(《咏酌酒人》)

烛华似明月,鬓影胜飞娇。妓儿齐郑舞,争妍学楚腰。新歌自作曲,旧瑟不须调。众中皆不笑,座上莫相撩。(邓铿《奉和夜听妓声》)

文中的女性变成了以助欢娱的道具,诗人和宾客的眼中只剩下了淫荡。这确如闻一多先生而言,这是一个污点,那是这个时期犯的一桩积极的罪。花间词很好地规避了这桩罪,花间词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学习宫体诗,反而十分重视对女性心理的描写,更加注重女子的情感发掘和其主观感受的展现,这是很值得赞扬的。同样以上文所提及的韦庄的《更漏子》为例:

钟鼓寒,楼阁暝,月照古桐金井。深院闭,小庭空,落花香露红。烟柳重,春雾薄。灯背水窗高阁,闲倚户,暗沾衣,待郎郎不归。

本词全篇都是写景,写了钟鼓、楼阁、小庭、落花、煙柳、春雾的状态,那些个寒、暝、闭、落、空、重、薄可不光只是对意象客观状态的描写,同样也应该是女子情感的流露。这些景象共同烘托出了女子寂寞之处境,婉诉女子心境与情绪。女子的主观情感很好的融入进了这幅画面之中,人与物高度契合,情与景浑然一体,达到了景语即情语的境地。

而类似韦庄《更漏子》这样精彩的作品,还是有相当多的一部分的,比如温庭筠的《菩萨蛮》十四首、《更漏子(玉炉香)》………这无疑是花间词之于宫体诗巨大的超越。

四、结语

有的学者认为,花间词是宫体诗的“借尸还魂”,这是很形象也很有道理的。花间词的兴起是离不开宫体诗所提供的养分的,当然,若不言及花间词对宫体诗的扬弃和革新是万万不可的。一种文学形式的消亡和衍生是不可能没有缘由和文化基础的,宫体诗和花间词的渊源也便是对文学延续性一种诠释,闻一多对宫体诗范围的扩大无疑也是有道理的,这需要我们换一种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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