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国

晚上九点，豪泰大酒店雅间里出来一位戴大墨镜的汉子，走着企鹅步，醉醺醺地对吧台高声嚷嚷：“服务员，找代驾！”没等吧台小姐应腔，一个戴鸭舌帽的司机应声而出，殷勤地搀扶着“大墨镜”出了酒店，钻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鸭舌帽”手握方向盘问：“老板，到哪里？”

“大墨镜”立即纠正：“别叫我老板，俗！叫我老李吧，到御景华城。”

御景华城在西南郊，大约有十多公里。司机熟练地驾车驶上了南环路。俗话说，十个司机九个侃，为打发寂寞，司机没话找话：“老李在哪个部门高就啊？”老李矜持地笑了笑，闪闪烁烁地回答：“这么跟你说吧，我属于管‘方向路线的！”

“鸭舌帽”笑了———司机这行才被人称作管“方向路线”的。他打趣说：“您老哪像是司机呀？让我猜猜，您一定是在文化部门工作吧？光看您戴的墨镜，就透着艺术范儿！”

听了司机的恭维话，老李心里挺受用，他点燃一支烟，喷云吐雾地纠正司机，年轻人就爱瞎联想，他哪里是搞文化的料，他是新上任的交通局长！国道、省道、村道，哪条线路上的事儿，他这个“局座”都管。

听说老李是交通局长，司机身子猛地一震，小车也轻微趔趄了一下，然后又平稳地前行。

司机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老李也跟着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他突然从后视镜里发现了一辆奇怪的红色小车，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你停它也停，仿佛是这辆车的影子。

老李一个激灵：哎呀，不好，莫非遇上劫道的了？南环路比较偏僻，前天晚上就有人在这里出了事，撞上了黑代驾！那位倒霉的老兄酒后迷迷糊糊地坐上车，醒来后发现连人带车被撂在旷野里，钱包、手机都不翼而飞！

老李紧张起来，命令司机：“开快一点，甩掉后面的那辆红色轿车！”

司机若无其事地说：“南环路全段限速四十公里，您总不能让我与交警拉呱吧？”

司機越是淡定，老李越是发毛：糟糕，莫非这主儿与后面的人是一伙的？老李急中生智，突然命令司机：“右拐，到城内会宾楼！”

小车顺从地拐向城内，很快来到热闹的会宾楼前，总算甩掉了后面的可疑车辆。车停稳后，老李又变卦了，说他现在已经酒醒，完全可以自己驾车，要付给司机代驾费用，打发他走人。

司机哪里肯答应老李，反复强调酒驾是要入刑的，入刑后工作没了，岂不是亏大了？况且把车主安全送到家，是代驾的责任和义务。老李急了，甩出一百元钱，说你们代驾半夜三更挣钱养家不容易。司机不肯接，连说不是钱的事，一定要尽职尽责送老李到家。老李暗想，只要司机没同伙，即使他存有歹心，自己和他“单挑”，还是能应付得了的。于是，他又顺从地上了车。

车子重新驶入南环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又发生了：原先尾随他们的红色轿车，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出来，还是像原先那样尾随在后。老李悄悄取下钥匙链儿，那上面带着自己仅有的防身武器，一把水果刀，他准备在最危险的时刻拼死一搏。

与老李紧张的情绪相反，代驾司机却安之若素，不但没有丝毫的不轨行为，反而平安地把老李送到了御景华城。那辆尾随的红色轿车，也规规矩矩地停在不远处。

老李如释重负地走下车来，向司机询问代驾费用。他原想着今夜七弯八拐的，司机肯定会狮子大开口，可是，司机笑了笑说，代驾的费用酒店方面已经付过了，他完全是免费为客户服务的。

老李正在发愣，从御景华城二期工程的建筑工地上，过来一群建筑工人，他们一见老李的打扮，就嘻嘻哈哈地围拢过来，大声对老李开起了玩笑：“耶嗨，你小子行啊，刚下脚手架就用上了代驾！”

老李取下墨镜，红着脸回骂：“还不许我嘚瑟一回？”

骂声刚落，一个络腮胡子工头模样的人，一把夺过老李手里的汽车钥匙骂道：“你小子哈巴狗坐在门槛上———假装门墩虎啊！明天不干活啦？不好好休息，到城里烧包啥哩？”

工友们散后，代驾司机微笑着问老李：“哎呀哥们儿，你这个‘局座唱的是哪一出啊？”

到了这一步，老李知道自己完全露馅儿了，这才红着脸说了实话：他哪里是什么交通局长，而是这个工地的建筑工人，开过货车。最近他看到县城里兴起了代驾，听说来钱挺容易，心里就痒痒了。其实今晚他根本就没有喝酒，本想着借来工头的轿车，混入酒店假装醉汉，找个代驾，先美美地显摆一通，享受一番，尝尝让别人服务的滋味，再顺便摸摸干代驾的门路。

老李真诚地对司机说：“我看兄弟你是个实诚人，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走，我请客，咱哥俩去吹它一瓶！”

司机笑了笑，推说天色已晚，这事以后再说。老李哪肯放过拜师的机会，于是两人就在路边拉扯起来。就在这时，从刚才那辆红色轿车上又下来一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小伙子以为老李是在找麻烦，一把抓住老李嚷道：“干吗呢？放规矩点儿！”

先到的“鸭舌帽”立即制止后来的“鸭舌帽”：“小张啊，你误会了！这是我新交的朋友老李，正在拉扯着要一起去喝酒哩！”

小伙子恭敬地说：“哦，杨局，您没事就好！”

正莫名其妙的老李一听对方是“杨局”，更加一头雾水，鼓着眼问：“原来您是局长啊，你们唱的是哪一出啊？”

小张抢先介绍说，杨局就是新上任的交通局局长。老李一听，巴不得地上有个裂缝能钻进去。他尴尬地结巴着：“这、这，局座当代驾，稀罕！今儿个，我、我咋好像进入迷魂阵啦？”

杨局长笑着告诉老李，他确实刚刚到交通局上任，上任后就发现，县城里新近兴起的代驾行业隐患很大，处于混乱无序的“裸奔”阶段，无主管单位、无行业规范、无准入门槛。在出了南环路黑代驾抢劫客户的案件之后，上级决心对代驾行业进行规范整治，并要求交通运管部门加强调研，提出具体的整改方案。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杨局长就在业余时间，扮作代驾师傅来摸底子。也真是邪门，他这个局座代驾偏偏就撞上了老李这个胡闹的假冒局长！

杨局长爽朗地向老李介绍：“老李哥呀，小张才是真正的代驾师傅，今晚是专门为我保驾的！您要是真想干这差事，就不要再装神弄鬼了，跟着小张这个明星代驾学学吧。”

小张快人快语：“杨局抬举我啦，咱算个啥明星呀！无非是比别人的身段低一点儿，比别人吃的苦多一点儿罢了。”

接着，小张道出了他当代驾的经验：代驾的客户，醉憨子就占了一大半，免不了有许多大爷难侍候，所以代驾就得把身段放低一点，设身处地替客户着想。不管是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无论如何也要把客户安全送到家。正应了那句顺口溜———代驾，代驾，先得付出代价！

听到这里，杨局长不住地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人啊，无论干啥，总得人心换人心！你们想想，自己每天回家再晚，老婆是不是一直在家候着？那些醉憨子客户，谁的家人不是悬着一颗心，在家里候着呢？所以，当个好代驾，实际上是为社会做贡献的差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