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忞忞

《莫愁·智慧女性》语汇新解

——照进心灵第一道光

都说母亲是人生的第一位老师。母亲哺育我们长大，挡风遮雨地呵护着我们，不厌其烦地教诲着我们……她用智慧的积淀和积极的行动，指引我们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迈好人生的第一个台阶。

胡适回忆母亲时，称她既是慈母又是严父，更是恩师;在朱德眼中，母亲是一个和蔼善良、有远见、支持革命的人;史铁生笔下的母亲，不光疼爱儿子，更深深理解儿子……每一位母亲身上的品质、态度、意志，在子女的成长过程甚至一生中，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母亲中有这样一个群体——共产党员，她们在工作中尽职尽责，在社会上建功立业，在家庭中尊亲孝老，为传承好家教、弘扬好家风，带动社会主义文明新风，发挥示范引领作用方面贡献着一己之力。中国共产党成立98周年之际，本刊邀请“时代楷模”王仕花之子王志国、与新中国同成长的章瑶敏，讲述他们“党员妈妈”的故事。

母亲拉着我望向远方

海水还在拍打礁石，苦楝树依旧郁郁葱葱，国旗照常升起飘扬，父亲不在了，但母亲还在。作为妻子，她接过守卫开山岛的职责;作为母亲，她将坚定的信念传给了我。

讲述人：

王志国 武警江苏边防总队海警支队侦查科参谋。母亲王仕花原为小学民办教师，1986年随丈夫王继才守护开山岛，夫妻二人被中宣部授予全国“时代楷模”荣誉称号。

没有编制的“特聘教师”

上世纪90年代初，在开山岛第一排营房西侧有一片开阔的平台，一块黑板、一把旧凳子、一张小桌子组成了母亲为我创办的“开山岛小学”。每天闲暇，母亲就在那里带我大声读书，耐心教我识字。平台有些倾斜，母亲为了让我能在桌上趴稳，每次上课之前，都往桌腿低的一侧垫上石头。上岛前，母亲曾是一名小学老师，在岛上，母亲成了我一个人的老师。

除了给我上课，母亲每天主要时间都用于和父亲一起升国旗、环岛巡逻、瞭望海域、写巡岛日志。不过，母亲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待着，升国旗时都带着我，巡逻前总是再三叮嘱，叫我待在营房，不要随意走动。开山岛的四周是陡峭的悬崖，也是父母巡逻的路线。我从营房可以远远地望见他们或是牵手，或是用绳子拴住对方慢慢地走，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一起走过。

天气晴朗时，风平浪静，站在岛上能望到更远的地方，我曾好奇地问父亲：“小岛的对面是什么？”“对面是陆地。”“陆地是什么？”“陆地是比我们这个小岛还要大的地方。”

等我再长大一点，父母去小镇上采购粮食、蔬菜时，偶尔也会带上我。小镇有热闹的集市、拥挤的人群，满是喧哗、嘈杂的烟火气息，相比之下，我们居住的开山岛显得狭小又冷清。

“为什么要守在这个小岛上？”当我在课上提出这个问题时，母亲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海面，想了想，认真地说：“很久以前，有人通过这个小岛攻占了我们的家园，曾有部队在这里驻守保家卫国，后来部队撤走了，这里就必须有其他人守着。”海风吹乱母亲的头发，她望向远方，坚定的面容令我想起清晨升旗時她看着国旗的虔诚神情。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守护开山岛这件事，对母亲来说很重要。

在我6岁时，母亲为了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把我送回小镇读书。母亲又成了妹妹在“开山岛小学”的“特聘教师”。

隔海相望的母爱

从小岛回到陆地上，新鲜感逝去后我才发现，陆地上的热闹是别人的，来自小岛的我似乎什么也没有。

有一次开家长会，父母无法下岛，只能让我姐姐去参加，使得某个同学对我的嘲笑从“你没人要”变成了“你妈妈可真小啊”。

在一个夏夜，蚊香点燃了蚊帐，滚滚浓烟，一地狼藉，我们姐弟仨吓得抱头痛哭。

独自生活的不易，让我对父母守岛的行为产生了困惑、埋怨等情绪，认为他们只生孩子不管孩子，甚至说出了“我们不是你们的娃，那个岛才是你们的娃”这样令母亲伤心不已的话。

是母亲用一条条口信、一张张纸条和一滴滴泪水，缩短了开山岛到小镇的距离，抚平了我内心的疼痛。

当我告知母亲自己受到的委屈，赌气地表示不想读书，想要回到岛上，她没有责备，而是耐心劝导我：“你年纪还小，正是读书的时候，可以等放假了再去岛上。”

当我们姐弟三人仍处在大火的惊吓中时，母亲留在家里陪伴我们，清理狼藉，打扫卫生。

当奶奶返回老家，父亲又受到不法分子威胁时，整整两年，母亲几乎每天都在小岛和小镇之间来回奔波。

我的中考成绩不太理想，读高中要交5000元择校费，父母便四处借钱供我上学。开学那天，母亲没有提及自己为此付出的辛劳，而是告诉我：“尽力读书就好，你爸为了你，不容易。”

母亲的爱与陪伴虽不在身边，却永在我心间，一路陪伴着我成长。

母亲有一盏信念明灯

父亲去世后，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坐在家中，没有一点精气神。但当我们回到开山岛收拾父亲的遗物时，母亲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拿起笤帚就开始扫地，还领着我给苦楝树浇水。不久后，母亲就向灌云县人武部递交了留岛申请，即使身体抱恙、独自一人，但她还要继续守岛。

2018年国庆节期间，我和母亲前往北京，参加“同升一面旗，共爱一个家”主题活动。天安门广场举行升旗仪式时，她捧着开山岛上那面具有特殊意义的国旗和父亲的照片，一边流泪一边念叨：“你一直说要看升旗仪式，现在带你来看了。”升国旗，是父母每天的第一项工作。国旗升起，小岛才有了颜色与光彩，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母亲用她的付出和坚持，教会了我什么是信念，什么是忠于岗位，什么是无私奉献。在我读研究生时，母亲每天背着两个大袋子捡苦螺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因此，我去做了很多兼职，勤工俭学;毕业入伍后，我主动申请去基层进行锻炼;在部队，我不怕苦，不怕累，面对重大任务迎难而上，多次获得嘉奖。

三十余载芳华逝去，母亲一开始是为了守家来到开山岛上，后来是为了守国坚守着岗位职责。“守岛就是守家，国安才能家宁”，母亲经常站在五星红旗下望向远方，她怀抱守岛的信念，但也没有因此放弃对我们子女的关爱，总是用行动去实践母爱，尽可能多地给我们温暖。

飄扬的五星红旗不仅灿烂在开山岛上空，还成为一种精神和信仰，流淌进了我的血液里。

母亲的特殊遗产

母亲的认真，母亲的好学，母亲的不怕吃苦不计付出，都让子女们受用终生。

讲述人：

章瑶敏 江苏华耐衬里材料有限公司退休职工。母亲盛祥凤1926年4月出生于常州市横山桥镇五一盛家村，曾在上海市第七印染厂工作。

唤一声“妈妈”

从小，我在农村由外公外婆带大。每逢春节，总会有大人从上海回来，给左邻右舍带很多新鲜玩意儿，铁皮盒装的饼干、纸衣包裹的透明糖……我和小伙伴们蜂拥上前，希望能分到一块儿。

“瑶敏，你怎么也在这儿？”外婆把我从人群中拽出来，“你挤在这儿做什么？快跟我回家吃饭！”外婆一边说，一边帮我把衣服整理服帖。

等到了家，刚才村口被围着的“大人”不知何时已坐到了饭桌旁。桌子上放了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有几颗裹着白色粉末的糖块，我踮起脚伸手去抓，外婆赶紧挡住我脏兮兮的小手说：“你这孩子，妈妈回来了，都不知道打招呼吗？”

我低着头张了张嘴，但“妈”这个字始终无法从喉咙里蹦出来。见外婆焦急地想方设法引导我，那个“大人”蹲下身轻轻拍拍我的背，拿起一颗糖果塞到我手里。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犹豫半晌才轻声叫了“妈妈”，一家人这才开始安心吃饭。

几日过后，我便粘人精一般依在母亲身边。可刚熟悉起来，母亲又要匆匆离开了。从横山到上海，要先坐汽车再坐轮船摆渡，一路颠簸6个多小时，母亲每次都会提前一天启程离开。我挽住母亲的手臂不肯放她走，母亲总是耐心告诉我，她是党员，要严于律己，准时到岗带头表率。稚嫩的我虽然不懂什么是党员，但母亲坚定的眼神、郑重的神情，让我无法再撒娇置气。

后来，听村里的长辈说起我才知道，母亲年轻的时候没有机会读书，为了撑起这个家，只好去上海纺织厂做工。解放后，她白天在纺织厂干活，晚上去扫盲班学文化知识，1952年主动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母亲万分珍惜党员这个身份，努力完善自己，在职工扫盲学习活动中还被评为“上海市优秀学员”，接过陈毅市长亲手颁发的证书和金星钢笔。

做事要认真

人生就像一面镜子，长大后，我从自己身上看到了母亲当年的样子。母亲退休后回到常州，与我们生活在一起，这时轮到我开始为事业奔忙。

1992年，我在江苏华耐衬里材料厂从事衬里材料及耐高温、耐磨损、耐腐蚀材料的研究、开发和生产，这些材料会广泛运用到石化炼油等行业。当时，材料厂正处在研发阶段的瓶颈期，我所负责的新产品推进总是屡屡受挫，内心很焦躁，偶尔会带着情绪回家。母亲看到我如此窘态，轻轻地安慰我说：“这世界没有难事，就怕‘认真二字，家里我来帮你照料，你一定要全身心投入研发。”

那段时间，我和同事们夜以继日地做试验，经历过上千次失败，每每想要放弃的时候，“认真”二字就会在我脑海中浮现。最终TA-218耐高温、耐磨、耐腐蚀的新材料终于研制出来，1992年在上海炼油厂50米高的催化裂化装置上进行工业性应用，并一次性成功。该新产品在1995年获得了国家级新产品证书，全国石油炼油行业都广泛采用，并替代了美国的进口材料，价格却只是美方的三分之一，还获得了国家专利局颁发的优秀专利奖。

如今我也年近花甲，早已退休。但一想到母亲退休后主动作为，关心农村发展，我更无颜享受闲适的生活。记得当年，横山桥镇的五一村与邻近的盛家村没有修公路，来往通行极不便利。后来要修路了，但由于公路规划途径村民的农耕地，大家都不愿配合。母亲就主动请缨，不厌其烦地到盛家村向村民做思想工作，同时还积极游说村企业筹措资金，几乎凭一己之力，在两村之间顺利地铺通了水泥路。

几年前，我也不甘于赋闲在家，参与到改制后的江苏华耐衬里材料有限公司的新材料研制与开发中。

她依然陪在我身边

今年，在母亲94岁寿辰那天，她永远地离开了我。最近，收拾母亲的遗物时，我和女儿从床底的杂物箱中翻出一摞粗布条捆着的牛皮纸笔记本，扉页上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着“中国共产党章程”。女儿好奇地拿过手抄本党章边翻阅边说：“我每次去外婆家看望她，她都要问我同样的一句话——入党了吗？”

笔记本的内页用铅笔画了横格方便誊抄，还有几页留了折角方便翻阅。我顺着折角位置翻开，里面夹了一张母亲穿着立领正装发言的黑白照片。拍这张照片时，母亲大抵也就和我女儿现在一般大。当年母亲响应党组织的号召，将我送回农村的外婆家寄养，自己在上海打拼;而三十年后的我，为了企业的发展、个人的成长，也将女儿托付给母亲抚养。对于小家庭来说，我们都作出了一些牺牲，可我们的孩子从无怨言，反而成长得更加坚强。

几十年来，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母亲用自己的言行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是母亲时刻鼓励着我，教我坚强地站起来，告诉我不要惧怕。尽管母亲去世了，但我始终能感觉到，母亲依然陪伴着我们。母亲的认真，母亲的好学，母亲的不怕吃苦不计付出，都让子女们受用终生。

我想对母亲说：您放心吧，我的女儿和儿子，还有女婿，他们现在都是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而“认真”二字也将是我们家不断传承的家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