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茂龙

镇政府微信群发布重磅消息，村卫生室标准化建设大后天验收，这可急坏了阳澄村的老支书。虽说破旧的村卫生室翻修好了，但新设备还没有着落。老支书和村卫生室韩大夫商量许久，认为只有找本村的、在外地混得风生水起的能人化缘这一条路了。

这些年，村里一共走出三个能人：一个是在市委宣傳部混的张三华，出了好多书，整天和市长、部长在一起做检查、搞调研；一个是李四太，在省城开家大公司，员工好几百人；最让老支书引以为傲的，是在省城民政局混的王二松，群友都称他“王局长”。

坐了一天的车，老支书领着韩大夫风尘仆仆赶到市政府宣传部。

听说是来化缘的，大能人张三华苦笑着摊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我所在的宣传部是个清水衙门，工资勉强开得出，哪有什么闲钱捐款呀！”

“那你微信群里晒的每天不是跟部长喝酒，就是跟市长下乡，你在群里多次晒的随便请他们写个条子，就给咱镇中学批百十万，现在村里只要批五万，我们买些国产设备就能解决村卫生室的燃眉之急。”老支书一边翻出张三华的微信，一边恳求。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财政局的钱也不是部长、市长本人的，各单位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哪能说批就批的。这条路走不通啊。”张三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

“那你出版了那么多书，挣的老多稿费。借我们用一下，年底粮食卖了，本利一块儿还你！”老支书打开微信点着张三华发的出书照片和稿费单，又恳求道。

“你们在乡下，是不知道城里的事，这年月出书别说给稿费了，不朝你要钱就烧高香了，有的书还是我倒贴钱才出版的呢。”张三华这回露了老底，脸有点红了。最后，张三华说：“这样吧，我还有一千多本书没有卖出去。你们不如把这些书拉回去，看看能不能推销给村小的学生们赚点钱。”

韩大夫和老支书这下看清了，张三华也就是一名普通干部，微信群里的“张部长”叫来叫去的，只是群友们起哄闹着玩的。

离开宣传部，老支书和韩大夫赶到大老板李四太的豪华办公室。一听老支书的来意，李四太拍拍脑门说：“你们来得真不巧，前天我公司刚捐了十多万给电视台搞活动。这不，报纸上还有记者采访我的图片呢。”李四太指了指桌上的报纸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把要购买的设备目录用微信发给我，我明年的捐赠计划重点考虑咱们村，到时我买上一车崭新的医疗器材送回去，保证让村民不出村就能看病。现在我要出门办事了。”

“哼，舍不得借钱还唱高调！”老支书心里骂着，“你微信群里天天晒：到高档酒店吃饭唱歌，到国内外著名景点旅游，却拿不出这几个小钱为村里办实事！”老支书被“赶出”李四太的办公室。出门时，口干得不行，这才想起来，这两人连口水都没请他们喝，向门卫讨口热水喝时，向门卫一打听，原来李四太这些天，天天跑银行借钱，过着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微信上晒的外出游玩和娱乐的照片，是为了装装门面包装自己。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老支书和韩大夫赶到省民政局找到“王局长”王二松。王二松正在搬运办公物品，老支书指着他要搬入的那间办公室问：“你为啥从大办公室，搬到小屋来啊？”王二松笑着回答：“这哪是我的，我的办公室在司机班，这是邓局长的办公室，过几天还要把邓局长的专车换成小排量的。邓局长要把省下的钱多做些慈善事业。”这话老支书相信，因为在微信群里，王二松几乎每周都在更新到各地捐资办学的图片。原来他是邓局长的跟班司机，因为王二松平时说话总是拿腔捏调，耍官腔，群友们给他起个绰号叫“王局长”。

听老支书说来化缘，王二松皱着眉头说：“这件事要是搁在前几个月，不管是请私企老板捐钱还是请公立单位赞助，我只要打着邓局长的旗号，开着邓局长的宝座找到他们单位，都是马到成功。可依眼下的形势，真办不了。”

来时是志在必得，哪想到竟空手而归。老支书和韩大夫正坐在车站的小面馆里低头发愁，突然听到有人用家乡话叫他们。

原来，村民谢政安穿着快递服给面馆老板送快递时，看见了老支书和村卫生室韩大夫坐在角落里唉声叹气，忙上前打招呼，“你们两位来省城怎么不说一声，怎么不来找老乡喝老酒？快快到我家去。”

“不用了，我们急着赶回村里办事呢！”老支书心想，那三个“能人”要是留我们吃饭，我还真理直气壮地去吃，因为每年清明节他们回村扫墓，他先在微信里把他们约到家里，还请上村里的人作陪，开怀畅饮，大醉而归；而去年清明节谢政安回村，想跟老支书要微信号码，被喝多了的三位能人嫌他败大伙的酒兴，赶走了。所以老支书今天不好意思接受谢政安的邀请。

不承想，谢政安二话不说，上前拉起他俩就回到家里，好酒好菜招待。边吃边谈，听说老支书和韩大夫是来省城借钱不成，谢政安赶紧用手机拍了设备目录，发在老乡快递微信群里。原来谢政安来省城打工多年，一直在车站旁送快递。

饭后谢政安劝慰他们别着急，先放心回去，添设备的事这一两天里解决。一个送快递的能有什么办法，老支书没抱多大希望，只当他说的是酒话，转身谢过谢政安，带着韩大夫赶车回村了。

眼看，新卫生室就要验收了，老支书却因急火攻心躺倒在床上。

这时，韩大夫跑来报告，说新器材到了。老支书不信天上会掉馅饼，韩大夫急了，一把拉起老支书跑到村卫生室。谢政安带着几个村民，正从大卡车上卸货呢，谢政安边卸货边说：“这都是老乡快递微信群友们，自掏腰包给咱卫生室在网上买的：有心电图机、有血糖仪、有显微镜……是按设备目录上买齐的。”

老支书和韩大夫看到日思夜想的新设备，连声道谢。

谢政安忙说：“不用谢，我们虽进城安居乐业了，看病有医保有大医院，但仍时时牵挂着留守在村里的父老乡亲，血浓于水啊。现在好了，万一他们有个头痛脑热的，村里就有条件治了，我们在城里生活就安心了。”

老支书眼角湿了，对围观的乡亲们说：“我活大半辈子没有想到，过去我常常挂在嘴边的村里能人是张三华、李四太、王二松，因为他们在微信群里天天晒的都很风光，但真找他们为村里办点事就瘪了；而从前我不看好的送快递的卖苦力的兄弟们，却为村里办了大实事，后者才真正是我们村的贵人啊！我代表村里所有的父老乡亲感谢你们。”

“老支书、韩大夫，不用谢我们，因为我们走千里万里，祖坟葬在村头，根仍在村里，清明仍要回村祭祖，还要拜访看着我们长大的先辈和一起长大的伙伴；而那三位能人把生活圈子定位到城里去了，他们乡情淡了，回村也把自己当成城里人，贵族般地俯视乡亲们。如果他们仨真想为村里办点事的话，资源总比咱送快递的多。只是他们认为，为村里买医疗设备放在微信群里，不会引起轰动，没有更多人关注，不值得下力才不办的。”

谢政安的话让老支书茅塞顿开：过去自己错就错在，太把“能人”的微信当回事，没把送快递村民的微信放在眼里，结果使自己大跌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