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勤学

砰砰砰……几声敲门声将我从稀里糊涂的梦里断然唤醒，睜开惺忪的眼睛，听着书房门外的声音：“快起床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别再让妈走路送孩子上学了，妈和孩子都会冻着的，快点起来开车送孩子上学。”老婆的声音如同命令般坚决。

昨晚应酬的酒和熬夜带来的好处就是脑子像糨糊般“灵光”，全身肌肉和关节像被卡车撞过一样“舒爽”。当年的一宿不睡、千杯不醉、上班不累已成笑谈，年龄的增长悄然抹杀着曾经的许多过往。看看手机7：20，极不情愿的灵魂拖起依然沉睡着的身体踏入洗手间，进行程序化的洗漱工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由于熬夜、酗酒，布满血丝的眼睛周围肌肉浮肿里透着暗黑，胡须就像冲破土壤限制的豆苗肆无忌惮疯狂地生长。罢了、罢了，待业的第三十六天不用见同事、不用见客户、不用见领导，由它去吧！

十五分钟洗漱程序完毕，一年级的儿子背上比他轻不了多少、瘦不了多少的书包，和奶奶、妈妈一一道别，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上了汽车驶出了我们刚定居不久的小区，向学校奔去。由于不想让母亲太早起来为孩子做早餐，上学路上的一家包子铺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一杯温豆浆、两个热包子5元钱，免去了母亲早起半小时的忙碌，批量生产和零散作业的优势不言而喻。成都十月的早上不算太冷，路上的男人们好像都怕感冒裹得严实，而女人们好像不肯承认夏天已经过去，依然穿得单薄妖娆。

早高峰加上送孩子的车辆集中在一条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蠕动。路边的银杏树叶已经枯黄，远远看去就像一树黄金，我认为应该比圣诞树美丽一百倍，只要有风经过，它便抓住机会为最后的空中舞蹈一跃璀璨落幕。车道左边的一排小餐饮商铺有几家都是我以前的客户，有做面条的、做包子的、有做小炒的……一间挨着一间相互依偎着，也相互排斥着。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这排小铺慢慢地居然形成了个颇具人气的餐饮小商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多年来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经营着。不久前还听同事说其中做面条的那一家老板娘觉得卖面条辛苦，又挣不了几个钱，将面条生意交给她老公一人打理，而自己加入了某某直销产品团队，发了财买了一辆宝马车。听完后我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蠕动的车队终于到了学校旁，由于学校规定汽车不能开进校门的那条小路，剩下的几十米路程只能走过去。汽车只能临时停在没有车位的路边，交警为了照顾送孩子的家长们这个时间段是不会贴罚单的，也让离开车辆的我有了难得的底气和受到优待的自豪。

送完儿子回到家里，妻子已经上班。母亲也和同小区仅有的两个熟识的朋友一起去离家较远的一个菜市赶集去了，也是成都还剩下的极少还能赶集的菜市。据母亲说，那里的菜比附近菜市都便宜，而且便宜很多，所以每次去都要拖着她那辆小菜车，满载而归才心满意足。一个人在家既享受难得的清静，也承受待业的空虚，打开电视，新闻联播里传来美国对华贸易战的种种恶行、俄罗斯和北约又杠上了……唉，电视就开着听吧。

听着电视打开手机，微信同学群里正在议论着某某同学（暂时称为杨同学吧）父亲患上癌症的事。大家讨论的焦点是杨同学不仅没有送他父亲去手术，还把他父亲从医院接回来送进了老家的敬老院都不接到身边尽孝。七嘴八舌，声讨声不绝于耳。杨同学一直沉默着，没有吭声。其实我和杨同学私下关系蛮好，他父亲的事我比其他人都更清楚。由于家庭经济不是太好，他初中毕业就出社会，北上、南下，进过厂、学过车床、当过电工、做过保安，人很勤奋但是过于实诚，没有获得什么所谓的人生转机，平平凡凡过了几年，最后在老家媒人的介绍下和本村的一个姑娘结婚。因为女方家庭条件要好一些，从开始就不怎么瞧得上杨同学。后来杨同学和妻子一起到成都帮大舅子的装饰公司打工，再到后来和大舅子合伙开打印复印店，合伙中经过他的勤奋和努力凡事亲力亲为，生意好起来了，还增加了广告、安装小工程项目。因为太过操劳三十来岁的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大十岁。后来因为利润越来越多，那句老话“钱聚人散”便应验了，大舅子通过各种手段排挤，加上整个家庭的施压迫使杨同学退出了合作。杨同学曾经给我说过他在事业和家庭里其实是过得极其压抑和自卑的，分开经营也算是一种解脱。就这样重新选址择铺，新铺子才开没两年还处于艰难的创业期，父亲查出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不手术不是因为像其他同学说的那样不舍得花钱，杨同学对我说过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可以放弃一切换他父亲的生命。但是现实往往非常残酷，残酷得你不得不做出更为残酷的选择。而且医生说手术风险太大，很可能术后成为植物人。所以他选择了放弃手术，只希望父亲能够在仅有的时间活得有质量有尊严一些！不接父亲到身边居住尽孝，是因为杨同学一家至今还蜗居在租住房里，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孩子。父亲已经大小便失禁，自己和妻子必须要工作，孩子要上学，没有时间和能力来照顾父亲，那是没有办法啊！敬老院有专业的护理人员专职护理，父亲才能有质量和尊严地度过仅有的日子！微信同学群里，我也保持着和杨同学一样的沉默，因为它太沉重……

钥匙的开门声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母亲拖着专属小车进了门，有一瞬间的转头瞥见她好像又多了几丝白发。母亲做好饭菜吃过，微靠在沙发上打开微信视频和还在老家任教的父亲聊起了家常：吃饭没有，学校的饭菜吃腻了就去街上买点猪蹄、卤肉啊这些吃。你又掉了的那颗牙齿去补没有？要补就补好点的贵点的，别像我一样补颗便宜的用不了多久就掉了。儿子最近没上班天天窝在家里看电视，沙发都快被他睡塌了。儿媳妇上班还是忙，晚上八点才下班，这么冷的天有时还要加班。孙子最近很乖，有好吃的经常念叨要给爷爷留，等爷爷放了寒假来吃……电话那头父亲依旧憨憨地回答着母亲的问题，时不时传来几声憨笑。我不作声，默默地提上垃圾袋下楼去，我想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

下午接到儿子放学，路过那排小铺看见一辆崭新的宝马停在面馆前，那应该是面馆老板娘的吧！不断落下的银杏树叶，环卫工人正在努力地打扫，美丽的事物也成了别人的负担，我无奈地摇摇头。

晚饭后，和儿子一起站在阳台欣赏着在成都比中彩票还难得看见的晴空中的夕阳，几十公里外的都江堰群山在金色夕阳的映照下，薄雾未尽，露出它掩饰不住刚硬的轮廓，美得叫人痴醉！这时儿子突然问道： “爸爸，明天还能看到今天这样的天空和夕阳吗？”

我低头看着儿子稚嫩的脸颊，告诉他：“明天不一定是晴空、艳阳。但只要你心里想着它，它总会在你不经意的一天里出现，带给你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