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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地往事(组诗)

2019-07-08田暖

飞天 2019年6期
关键词:煤球群山小鸡

田暖

火车向前

17岁,我第一次坐火车离开家乡

火车是一只大鸟

扇动青春的翅膀

在铁轨上鸣叫,滑翔

上车之前,我说方言

上车之后,我说普通话

之前,像迫不及待地逃离

之后,又那么格格不入

而一节节铁轨铺设着我

趋向人世的大一统

灵魂的轮毂拖载着沉冗的肉身

途经落日,途经无数长夜和隧道

當绝望碾过死时

我想起了倒在轨道上的海子

和另一些倒下去就无法前行的人

隐秘的退路被更快的列车代替

只有火车向前,带着诗意和远方

在随遇而安的路上,落地生根

是的,我们像影

的确,前面是光

给夜晚开一扇窗

多么安宁的黄昏

我背着柴禾回家,堂屋里新添的煤炭炉上

正涌动着小米粥的香味

母亲又泡上了我拾柴时捡回来的松菇

父亲在院子里打着煤球

那种黑色的,蜂巢一样的煤球

烧红炉膛时,我觉得连空气都簇拥着暖润的

甜味

“放学后就再也不用拾柴了”

我和耗子兄弟在屋子里疯得像过年

但破空而来的哭嚎,让第二天的村庄

黑得和煤球一样

地主家是真疼孩子——

竟把我们晚上都舍不得用的炭炉

偷到他家孩子的西屋,耗子兄弟暖暖和和

睡到日上三竿,却再也没有醒来

“真是作孽哟……即使再冷

即使在天堂,也别忘了给夜晚开一扇窗”

父亲指着我家那个能容一人爬进爬出的窗户

红着眼睛教育我们,那时我多么悲伤

破窗而入的天光,照耀着触目惊心的灰尘

群山呼啸

1993年的群山迎面扑来

我们坐着敞蓬车,从县城中考归来

白天在考场沙沙走笔

住宿宾馆旁的电影院夜夜滚响

让我一路多么恍惚

每次我一睁开眼睛就是群山

从身边退去,又迅速迎来

群山像一座接一座的坟墓

哦不,群山呼啸

缭绕着新的迷茫,立起不同的标高

不知道迷糊了多久

不知道睁开了多少眼睛

不知道要在哪一座山前停下来

那天我们停下来时,月光照亮了群山

我们坐在乡村中学的宿舍里

平生第一次吃方便面

说着更多不知道的事物,我们不知道的

多如群山,而群山如星宿

这一生,群山总不停的把我们带远

又不停地把我们带向群山

银月光

想必他一定在孤独的那边

日夜不停地錾

錾蝴蝶恋上了牡丹,梅花引来了暗香

福禄寿喜錾在项圈、手镯、脚环和长命锁上

据说只有錾进了月光的银器

戴在身上才能发出奇妙动人的

月光敲打水波的声响

父亲给他取名“银”

“人”或“仁”的近似音

年轻时他是老字号金师傅的学徒

他和所有学徒工一样

曾对着神翕,当着两个保人

立下契约,三年无工资

那年的天花放过了他

战争却夺走了他的儿女

后来他的银器店安在曲阜的棋盘街上

左边皮货店前常年晒着狐狸和兔子的毛皮

血淋淋的,常让他稳不住錾刻的手

右边是裕酒坊

醉醺醺的让他每每有醉生梦死的错觉

银水在坩埚里熬了他一辈子

只有月亮高高升起时

他才会对着妻子的遗像点起煤油灯

把银靠在火焰上

再用嘴文文地吹起吹筒的火焰

哦,那绚丽的色彩便软软地融化在银上

——这神奇的点翠上蓝

等风的手指动了动,银爷便走进了月亮

叫魂记

从我家到姥姥家要步行

要绕过几座有白脸人的峨山

坐在一棵老成精的柿子树下休息一会

再趟过一条从很远处流过来的小河

那天,我突然滑进了腊月的冰河里

在姥姥家的柴火炕上

我额头滚烫,神思恍惚

空气中挤满了四处窸窣的秘密

白脸人指挥着浑身长满眼睛的鬼神

我不敢看,更不敢听

只感到路不停地后退,人们不停地向前

我满嘴糊话,大人们说我的魂丢了

父亲请乡村医生给我打了青霉素

姥姥拿着我的贴身棉袄

边拍门框,边喊我: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妈妈脆生生地答

那年大人们给我叫了七次魂,打了七天针

直到现在,我还常像个失魂落魄的孩子

乡村肺活量

鲜花从院子一直开到公园

他从香气中走来,“赊小鸡喽——”

悠长的吆喝如水波晃动着光

这是当年老上司教给他的发声

多少年了,中气如阳光

从肺里一呼百应

一想起他,喊声就会像弯下来的稻穗

再喊下去,还会有一群消失的人

围着卖小鸡的货郎,七嘴八舌

聚拢起一种繁茂的好

只一恍惚就不见了

只荡成一种回声,“赊小鸡喽——”

一个乡村喊魂师,每天在这里练习肺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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