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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城的黄河记忆(外一题)

2019-07-08谈雅丽

飞天 2019年6期
关键词:藏族兰州河水

谈雅丽

十年前,我和女友去兰州旅行。在缓慢的绿皮火车上,透过车窗玻璃,不时看到一条浊黄的大河跟随我们,河面宽广,河水逶迤向东流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黄河。

说到兰州,必然要说到黄河,因为兰州是全国唯一一个黄河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黄河在上游将城一分为二。兰州是一个微型盆地,其地型为南北两山夹河而立,黄河匍匐其间。“低苦艾乐队”曾演唱过一首歌叫《兰州,兰州》,歌中唱道:“后山今夜悄悄落雨,为东去的黄河水,打上了刹那的涟漪。”“兰州,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兰州,路的尽头是海的入口。”此首民谣歌词优美,气息沉郁打动人心。兰州就是一个气质独特的城市,歌词里的白塔、黄河等都是兰州城的象征。兰州与黄河密不可分,有河才有人,有河才有城。兰州与黄河,城河相依才更有粗犷与细腻兼备的混合气质。

读过兰州作家叶舟的一篇散文《漫山遍野的今天》,他曾以兰州为起点,画了一个地图:渡过黄河向西,是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玄奘走过,法显走过,班超与霍去病走过,张骞走过。兰州以南,是号称“中国的麦加”的穆斯林聚居中心临夏(旧称为河州)。再往南,则是地处青藏高原北翼,被称为“藏文化三大板块”之一的安多地区。再往南,是藏传佛教的最高学府拉卜楞寺。兰州以北,穿越毛乌素沙漠与戈壁,便与内蒙古的草海接壤。这是诗人笔下纵横南北的兰州地理。

时间回到2008年傍晚,我们在兰州,在黄河边散步游玩。沿着南滨河路向西,我们逆着河水水流的方向前行。河水浑浊,流速很快,水中不时出现一些漂浮物、一截树枝或是浮木、塑料制品、花花绿绿的杂物。河水汤汤,一刻也不停留,直接滚滚东去。我们来到广场,这里立着一尊黄河母亲的雕塑,黄色花冈岩塑造的黄河母亲神态娴雅,秀发飘拂,微微含笑,侧卧岸边,她在看护着身边游泳的男婴。雕像威仪,艺术家用这个雕像表现黄河对于两岸人民的哺育之恩。

黄河岸边有很多游船码头,有些游船上开有船上餐馆,可以在船上一边看着河水一边聊天。我靠舷窗而坐,感到身边的黄河就像一幅巨大、皱缬的黄色画布,在画布中它是流动的,用流动改变着人所认知的一切。只有周围的事物、天上的白云、岸边行走的人、疾驰的车马、高耸的大楼是静止的,是为了配合这幅画的宏阔气势而出现的一幅布景。在这样的画中,突然黄河中间出现了一个小的黑点,黑点渐渐放大,原来漂过来的是一个羊皮筏子,皮筏子上站着一个穿救生衣的船工或者是在黄河上漂流的勇士。在汹涌的激流中,只有这个皮筏子是活动的,只有它的流动成为黄河上独一无二的点缀。

朋友告诉我,羊皮筏子是黄河在兰州特有的一种船,它是用羊皮冲气后制成,坚固而耐用,是从前船夫的主要渡河工具,只是后来渐渐被淘汰,只有少量的旅游项目里才能用到它了。黄河上还有一些漂流者用羊皮筏子或皮筏子来探访这条河流,我们见到的黑点大概就是黄河漂流勇士。

我并不确定漂流用的是羊皮筏子或是皮筏子,但我想起了一则黄河上的漂流往事。早在1987年4月到9月,一群正处在“精神青春期”的年轻人自发组织河南黄河漂流探险队,与北京青年黄河漂流队、安徽马鞍山黄河漂流探险考察队一起,从海拔5000多米的黄河源头巴颜喀拉山北麓出发,队员们在山口宣誓:“不达入海口,誓不罢休!”他们得以成功完成中国首漂黄河。虽然漂流过程中,7名勇士献出生命,但黄漂与中国女排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并称为当时中华民族的两支精神催化剂。我想象这些黄漂勇士从黄河源头出发,在上游经历了死亡的威胁后,仍然义无反顾到达兰州、壶口、黄河入海口。“做了就不要后悔,要做就做到底。”在兰州,我感觉到了黄河之上,或前或后的三支队伍,面对死亡的重重打击,不约而同走向了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在兰州,我眼中所见的黄河与我在水乡泽国的江南见到的任何一条河流都不相似,它的河面宽阔,河水浊黄,仿佛将世间所有的泥沙都融入其中。浊黄的河水把兰州城都染得失色了。河水流速极快,来不及犹豫和细想,转眼已经看到的是另一条河流了。在这样的河水里,我似乎读到了一种中华民族精神的闪光,这也许就是后来“开拓、拼搏、奉献”的黄河精神的一种写照。“黄河浩荡贯长虹,浪泻涛奔气势雄;石障山屏难阻挡,千回百转总流东”。我在黄河岸边,畅想了黄河之水一路汹涌奔腾、注入渤海的气势。

在兰州看黄河已经过去十年,我记忆中的朋友后来都没有见过面,偶尔我会怀念那条游船,我们在船上喝着啤酒,看到的漂流筏子。我记得有一首粗犷的黄河号子一直在唱:“一条飞龙出昆仑/摇头摆尾过三门/吼声震裂邙山头/惊涛骇浪把船行。”我仿佛看到当年的漂流者仍在河水中拼搏前进,而身边的黄河滚滚东流,一去不返了。

黄河支流——大通河的流水

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大通河,那条河流以其清、柔、静、野、曲、趣,曲折萦回于草原、花海、群峰之间。从青海流到甘肃,它清澈的流水声一直响彻在我的耳畔。

那一年,我和幾个朋友去甘肃采风,藏族诗友仁谦才华带我们去了天祝县的天堂寺。天堂寺藏语名为扎西达吉朗,意为吉祥兴旺州。天堂寺始建于公元806年唐宪宗时期,比拉卜楞寺早了800多年。此地与青海互祝的北山只有一河之隔,那条相隔两省的大河就叫大通河。

我们住在天堂寺附近的农家院里,一溜儿都是平房,并排建在大通河边的村子里。院内院外都开着鲜艳的格桑花。院子里建有三间平房,堂屋中间有一个炕,我们坐在炕上喝酒吃肉。一盘盘热气腾腾的手抓牦牛肉和烤羊肉不断地端上来,我们喝着青稞酒,从中午一直喝到月亮升起。诗友们醉意朦胧,仍然舍不得离开酒桌。

傍晚,我决定去屋外的大通河边走走。静蓝天空,新月初上,眉毛月芽淡淡地挂于天宇,黄昏的余晖还未褪尽,四周散发金色的光芒。我穿过一片片油青的青稞地,到达大通河边。在黄昏的余晖中,河流被染得闪闪发亮,发出淙淙流响。河边有一些高大的杨树,银白树干,树皮斑驳处就像一只只美丽的大眼。我眼中的大通河流淌在一片碧绿的草谷中,片片白云一样的羊群在河边走动,微微浊黄的河水蜿蜒曲折,流进草原的心腹。以一条河流为边界线,我脚下是甘肃天祝的土地,跨越大河,不足百米远的高坡草甸就是青海,河流以奇妙的分界线为我打开了崭新的视线。

大通河两岸的村民都信奉藏传佛教,我看到寺庙周围有转山的藏民。此次和我们同游的也有一个藏族文化的研究专家,叫才旺瑙乳,他高大健壮,谈笑无拘,声震屋瓦。他写过的一些研究藏传佛教的文章,比如《贡唐仓大师圆寂前后记事》、《塔尔寺的灵光》,以及西藏之书的系列《西藏创世之书》、《西藏奇迹之书》等等,这是一个对藏族文化和宗教都深入了解的人。在大通河边,藏族友人笑著为来自江南的我和林莉起了藏族名字,一个叫降央卓玛,一个叫新锐朗玛,使远在异乡的我们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我们就是土生土长的藏族姑娘,会跳锅庄,会唱草原花儿,仿佛刚刚牧羊回来,是由大通河水一路哺乳长大的女人。

这是我和大通河第一次相见,是在甘肃境内。2018年8月我来到青海湖,就有了与大通河第二次亲密的接触。

夏天的清晨,我们离开青海湖,前往祁连山,经过金银滩,从刚察走到默勒,一路上都有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跟随着我们。这条河就是大通河,别称叫默勒河,意为“火山上的河”,是刚察、祁连两县的界河。大通河是湟水的支流河,最终注入了青海湖。在历史简帛中,公元前121年,汉骠骑将军霍去病进军湟水,在此建立了军事堡垒西平亭,公元222年三国魏文帝设西平郡。大通河流域的北界是祁连山,南界是拉脊山,它是向东南流动的,千百年来,大通河劈开山脉和峡谷一路浩荡而去。

我们在默勒公路管理区附近的伊斯兰餐馆吃过午饭,从海北藏族自治区走到了祁连山的八宝镇,翻越拉脊山,在巨石堆积的豁口,清晰地看到一条苍苍莽莽的大河奔向远处的群山。傍依祁连山的大通河有一种奇异的美,两岸都是青翠的牧场,牧人把牧场用铁丝网围住,同时也把一条大河圈入了他的管辖范围。河流何其壮美,并不依属于任何一种存在,只是用包容的态度容纳它身边的物事,有时是几只水鸟从河上飞过,有时是无数细小的支流汇入,有时是马匹羊群在河边散步,有时只是一脉奔跑的青山陪伴它的身侧。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有一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在流动的经纬上,河流是活着的,可以是起点到终点的张望和奔注,可以是出生到不断壮大的经历。每一分钟的流水都是不同的,都是新鲜的,它身边经过的事物和人也不相同。我在十年间,从第一次在甘肃初遇大通河,静水流淌的河面,青稞散发的清香,与藏族朋友在河边一起喝酒聊天的的夜晚,那样美好和忘我。历经十年后,我和家人的旅行,在青海的祁连山与拉脊山交锋的断层里,俯看这条苍龙,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黛群山,近处是牧场的围栏,河流无声地穿越牧场,养育牛羊和牧人,而我们只是静望者,是过客。

世间流动之物都蕴含破坏和再生的力量,也许我每一次看到的都是一条新的河流,它在相同的河床上停驻,依托变动微小的两岸,每一刻都可以重新命名一条河流,我把它叫着大通河,正是河流为我创造了独一无二的视角和境界。

责任编辑 郭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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