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独明

老冯同志是个疯子。以前，老冯同志是我们供水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早期因为迷恋上了一个可能很任性的姑娘，受到某种刺激而神思恍惚，思维出现了断层，老冯同志竟然一生未娶。冯和疯同音，他就成了老疯同志。老疯同志的家与我们供水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写字楼只隔一条林荫大道。每天早晨上班时间，老疯同志就随意走进一间办公室，找个座位从容地坐下来。他取一本杂志或一张报纸，戴上眼镜，掏出笔记本，边读边写。心情好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地给心中那个任性的姑娘写信。有一次，我们偷看了老疯同志的情书——写给一个叫王红英的女子。通讯地址和邮政编码清清楚楚，内容明明白白：今年全国农业形式很好，农民的积极性很高，大白菜和土豆收了没有？二老身体还好吗？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就去你家里提亲。最后是：致以革命的敬礼！

年轻人调理老疯同志，他们就把用过的邮票撕下来给他。老瘋同志板板正正地贴好邮票，屁颠屁颠跑到邮局大楼去寄情书。那些贴着废邮票的情书，都如泥牛入海无消息。为了赎偷看老疯同志情书的罪，在他写好又一封情书后，我给了他一个单位寄样报的信封和一枚新邮票。老疯同志的情书真正上路了。半个月后，那封情书从河南乡下退了回来，原因：查无此人。

老疯同志其实十年前就已“病退”了，但他还是天天按时到公司“上班”：坐在办公桌前“学习”或“写信”。供水投资公司不断扩展业务，调进来新的职工，办公桌就紧张起来。新来的年轻人知道老冯同志是疯子后，便不让他坐自己的位置。老疯同志身上那股常年不洗澡、不换衣服而产生的怪味很倒人胃口。年轻人就跟老疯同志争位置，还伸手去拉。老疯同志就急了，大吼一声，把年轻人推倒在地：我是国家干部，老革命了，你凭什么不准我工作？你凭什么不让我学习？第二天，年轻人就提前上班，在老疯同志进门之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老疯同志见“地盘”被占，二话不说就“啪”一个立正，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吓得那人扭头就跑。

老疯同志烟瘾很大，没钱去买，就心惊胆战地向大家讨要，或者在纸篓里找烟屁股。老疯同志高兴时，就大声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们的歌声多么嘹亮”。大家最害怕老疯同志动不动就立正，敬礼。为了相安无事，大家对老疯同志到公司“上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公司里每天都有人外出开会、出差，哪张办公桌空了，老疯同志就在哪张桌子前坐下来“学习”或者是“写情书”。

我们供水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原来只有三层楼，推倒重建成八层高的写字楼，不仅外表发生了很大变化，还用上了电梯，安装了空调，更换了办公设备。老疯同志找不着东南西北，找不到“上班”的地方，就在大街上晃了好几年。有好几回，在街口遇到老疯同志，他竟颠颠跑过来，激动地拉着我的手摇个不停，好像我是他失散多年的老战友。前些天，老疯同志又找到“上班”的地方了。新大楼建好后，老疯同志不会乘电梯，“上班”时只能在一楼满腹心事地徘徊。经过“侦察”，一楼有个办公室女性多，老疯同志就到那里“上班”。“上班”时，老疯同志的口袋里除了钢笔和笔记本，他还经常买一些水果和糖块。见到了漂亮的女同志，特别是长头发的，老疯同志就笑呵呵地凑上去，把水果硬塞到人家手中说：吃吧，吃吧，想吃啥，我给买！说话时一脸甜蜜、两眼放光。被老疯同志拿着糖果围追堵截的长发美女们，要不从后门逃走，要不就请“霸王假”不来上班。而对短发女性，老疯同志则视若无睹。我们就推测，老疯同志的梦中情人“王红英姑娘”，肯定是一位长发美女。

星期一，老疯同志来单位“上班”了，看到长发美女们都齐刷刷地剪成了齐耳短发，一脸坏笑。老疯同志就怅然若失地找张桌子坐下来，掏出笔记本和钢笔，认认真真地写“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