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似乎是在我低头看一朵初开的野花的刹那，一朵很小巧的云就出现了，空荡荡的蓝天一下子就生动了许多。阳光的浪潮连绵不断，把晚春的大地山河冲洗得清新无比。

一條小狗在草地上疯跑，追逐着看不见的快乐。我看那朵小小的云，白得层次分明，初看不动不变，但只需凝神一会儿，便可发现它一直在动，在变幻，每一缕纤细的云气都在缠绕翻卷。云飘得很快，那条小狗从我腿边跑过，我只分神了一瞬，再抬头，它便也如小狗一般跑出了很远。

身旁不远处，是一小片年轻的白桦林，清秀笔直，嫩叶初生，树干白得亮眼。我的目光在林中游荡了一下，便惊落了一串清脆的鸟鸣，它还未坠到地上，便被长风拾起，远远地送了出去。正在寻找那只鸟的时候，忽然周围暗了下来，抬头，那朵小云已走到了太阳的下面，把阳光拦截了一部分。

那么小的一朵云，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并没有多大，但它像一只乌黑的野兽，跑得迅速，飞快地穿过白桦林，掠过草地，使得阳光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它后面。小狗撒了欢儿地撵它，从林中到草地，从草地到小路，一直追到河边。影子毫不停留地涉水而过，小狗颓然止步，鼻子抽动着，很茫然地抬头看了看，然后转身跑向那片阳光下的绿色，又恢复了先前的兴奋。

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刚才也在看小狗追云影，小狗在河边发呆的时候，男孩说：“我知道它在想什么！”

女孩不甘示弱：“我也知道它在想什么！”

男孩很不屑：“那你说它想什么？”

“它肯定在想，我要是会游泳，早撵上你了！”

男孩拍手：“哈，你真傻，狗本来就是会游泳的！它是在想，我今天心情好，就放过你一次！”

女孩生气了，转过身不理男孩。

我闻言而笑。我今天心情好。男孩简单的话，也许是最朴素的道理，心情好的时候，便没有什么能让人挂怀，也没有什么可以影响那份快乐。

太阳正在中天，云在水面上有影子，云在河里有倒影，真正的对影成三，它们正同步走向对岸。我向上游望过去，河流渐远渐细，隐入苍茫的山影中。徐徐收回的目光，忽然被河面上的几点黑影牵绊住。觉得那像是几只野鸭子，心中遂涌起愉悦，像初生的春水。那几个黑点乘春水而来，游进了我的心情里，果然是野鸭子，它们一边顺流而下，一边嬉闹戏水，惹得我的心情也随之荡漾起来。真想大声地问它们：“春水可暖？”

想起自己小小少年的时代，在这样的春天，如果遇见野鸭子，真的会问出许多奇妙的问题。而且我也会在大地上奔跑，后面跟着我家的花狗。我也曾用力撵过天上似缓实快的云，直跑到全身汗涌气喘如牛，才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继续用目光去追赶那一朵洁白。直到一只鸟影划过视野，才转头跌进另一份美好里。年龄比我的脚步更快，把许多时光，把许多无忧，都远远地丢在了我身后。

此刻，我真想奔跑一下，像那条小狗，像童年的我，抛下所有的顾虑，跨过河岸向前跑。那条小狗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那两个孩子不知在争论什么，根本没有注意我。我向着天边那朵遥远的云奋力迈步，但好像还不到半分钟，便觉得脚步沉重，而心却轻盈欲飞。很庆幸能把心里的负荷和羁绊抛下，不管暂时还是永久，哪怕有这半日的驰心骋怀，也能美丽一天的心情。

往回走的时候，经过那两个孩子，他俩还在指点着远在天边的那朵云，它此刻已经变得更小了。

男孩问：“你快看，那块云彩像什么？”

我也看过去，却一时觉得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女孩看了几眼，肯定地说：“像那条小狗！”

男孩鼓掌：“太对了，真像那条小狗！”

那条小狗就在不远处，似乎听到在说它，白了两个孩子一眼，又继续转过头，去发现只属于它自己的幸福。

忽然很感动。这朴素的感动，关于春天，关于季节，关于岁月，永远不会被世事湮没。就像此刻，云在天上，我在红尘，阳光下生长着无边无际的喜悦，多么奇妙的小小人间，所以，我的热爱，才会生生不息。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