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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里的王朝

2019-06-23语伞

散文诗 2019年1期
关键词:狂草笔墨书写

语伞

散文诗曾一度被披上轻盈的外衣,这源于它常被冠以的典雅绮丽之美。然而新世纪以来,散文诗并不乏雄浑劲健之作,其思想情怀、精神高度及文本的审美价值正在为探寻和拓宽当代汉语的多种可能而孜孜不倦。铜是人类最早使用的金属,充满古意、厚重感,诗人古铜的散文诗集《狂草》,恰如其名地以他恣意豪迈、连绵回绕的狂草笔势,书写出了诗性悠远的铜质回音,这回音当然也是雄浑的、劲健的,这回音像一个繁盛的有形的王朝,矗立在浩瀚苍茫的笔墨里。

西汉扬雄在《法官·问神》中指出:“言,心声也;书,心画也”,“言”和“书”皆是传达心的真实。熟悉古铜的人都知道,他不仅能言,且精于书,以诗书神会艺术,不负笔墨之名。怀着对笔墨的敬畏之心,古铜穿行于古今,行走在虔诚的书写中,他佩服指点江山的伟人身上有“一股英雄之气,如江河滔滔,点笔为飞扬的狂草”,他难忘书写的途中,“浩浩荡荡的狂草长卷,那种逸兴遄飞,神游天地的境界,挫万物于笔端,蕴含大干世界,有‘天人合一的浩瀚”。不管是“三千言的微言大义”,还是“数十万字的洪流滔滔”,不管是“几个字的宇宙”,还是“千万卷无字真经”,都无法掩饰他对“狂草”的眷顾与钟爱:

怎么来证明,这些砖都活着?

一块一块,组成一个整体,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

像狂草的一笔,穿过风沙和岁月,惊动狂野的马群。

不是龙,不是丝质的绸带,而是一块凝神静气的镇纸,压住一个朝代的辉煌,也镇住一个民族的血脉。

但是,你能感受到它的奔跑,它的速度,它无尽的延伸。

即使你用尽一生的力气,也爬不上它的头颅!

——《长城》

狂草,曾使张旭的情感激越似金蛇狂舞,似虎踞龙盘,曾令怀素在一万棵芭蕉树叶上纵酒旋风,尽显神异之象。狂草,像书法史上的一个奇迹,而同样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之一的长城,已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建筑结构,它在华夏儿女的心中,是跳动着脉搏和充溢着血肉的一具活着的身躯。古铜巧妙地用“狂草的一笔,穿过风沙和岁月,惊动狂野的马群”,呈现了古人为了防止野兽和洪水的袭击,为抵御敌人、保护领土不受侵犯而修筑长城的初衷,而“你用尽一生的力气,也爬不上它的头颅”,正所谓长城的神圣与崇高,和它凝结着的历代各族劳动人民的血泪、汗水与智慧,还有它激越翻腾的历史背景,细细梳理,正如狂草在笔锋上行走的精神脉络,因此,“狂草”与“长城”所对应的精神镜像,达到了完美契合。

每个写作者都试图在语言中筑建自己的精神乌托邦,而诗人怀有对乌托邦最高的信任度。不管我们被现实如何裹挟,我们的心中总有一对翅膀在笔墨中飞翔。在阅读《狂草》的过程中不难发现,只有面对自然大地和深远的历史时,只有在挥毫精神如狂草的书写时,古铜的心才是恣意飞扬的王朝,拥有帝王之气:“我站在田野中心,像一个王者,傲视天地,独蹈稻花之海。”(《稻花》)并且,他荣宠众生,万物皆可称王:“跑!这小小的夸父,光的信徒,火的王子,追赶灰烬”,“野火的宫殿里,你独自称王”。(《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诗人用夸父追日的典故,以光的信徒之身,覆盖了人们心中野草固有的被动的委屈形象,积极、主动、追逐光明,为小小的野草重建了另外的精神向度。“沙称王。它在自己辽阔的领域里,为自己加冕。/它的文臣武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它的国民:无边的寂寞、浩大、荒凉和恒久。/它的城门上写着:西域。”(《时间曾经如此鲜活·西北简牍》)常言道,茫茫人海,渺小如沙。沙是极其微小的事物。当沙可以称王,沙的胸怀该是多么大,人的胸怀该是多么大?无需答案。一粒梦游的沙子可以唤醒一片时间的简牍,让我们看那些无名的书写,在史书之外,在记忆之外,它们证明时间曾经鲜活。它们记录着诗人内心的良善:一只蜥蜴,一只蝎子,一只随风飞落的甲虫,都是时间请来的稀客;也记录着诗人的悲悯情怀:冥冥之中,如果历史重演,不知哪座繁华的都市,将沦为千年后的荒漠?

作品借助穿越时空的历史感和古人的人生体悟,能更快地激起读者猜测作品的写作背景和持续阅读下去的兴趣,发现和想象作品深处的意义,引起思想和灵魂的双重共鸣。书中对历史典故的巧妙运用,使字里行间充满了古典文化气质,这得益于诗人丰富的传统文化素养。古铜在笔墨的精神王朝里俯瞰、凝视、仰望,以一锭精纯的烟墨作慈悲的舍利,心怀对美好的企望:带刀的秋风能立地成佛,海誓山盟能天长地久,丝质的绸缎能挽回良知的心跳,让人性柔若彩虹。他让众所周知的过去为现在和当下注释,“以墨痕修补空隙”,“让灵魂密不透风”,他书写古代的人、事、物,将传统文化与现代关联,用历史事件投射现实处境:

用多少减法,才能留下足够的空白,让人生辽阔起来,装下更多不要钱的清风?

省下多少墨汁,才能减少人生的错字和污渍?

要多少月光,才能把黑色的字迹涂白,把命运修改?

——《用月光修改人生·苏东坡》

佩索阿在《不安之书》里阐明过一个观点,就是我们常常发现,某些虛构的人物比那些在现实中与我们交谈的朋友和熟人要更生动鲜明。古铜就着月色,回忆苏东坡的一生,一枚月亮可以令天涯知己千里共婵娟,月光到底可不可以修改命运,古铜在为苏东坡假设,也在为自己假设。“修一道长堤给自己行走,左风右月,水上花瓣和诗情一起荡漾。/到了秋天,月色自然就凉了,人清醒了几分,发现人生要修改的地方很多。”虚构一个宋朝的场景,供自己冷静客观地照见人生精确的面孔,他相信书写,他相信甲骨文就是写给神灵的信笺,人们可以向神倾诉愿望,愿望纯朴,为了自己活着,对敌人不仁慈,如此而已。甚至做一座山的主人。与鹤为友。当一条鱼的领导。做一块石头的替身。一丛野菊就一杯酒,到晋代的五棵柳树下,聆听鸟鸣。跟随一只七星瓢虫,躲在一片豆角叶下面,像一个圣贤一样隐居。这就是古铜的精神王朝、笔墨宫殿。

当诗人从笔墨王朝里走出来,回到生活琐碎的当下,拉近与日常生活的距离,他的个人处境、心境立刻开始服从社会宿命。古铜由湖南永州移居上海松江,虽已修改了户籍,但仍有“我飘浮日久,未曾把根扎下”之感。心中的王朝幻化成现实的漂流瓶,他注视这个城市,有时城市陌生得像另一个星球。他回望故乡,墓地与家园已势不两立。他同情这个城市的所有异乡人:“人的一生,就像投递出去的快递,被命运带来带去。/有的人,像一个个查无此人的邮包,最后被退回原处。/这个人,刚被投递到这个大都市,收件人身份不明。”(《进城的人》)他目睹低层人们在这个城市中生存状态的残酷,他们被生活抽空,他们看见农贸市场肉案上的碎片,像看见自己的肋排。沉重的生活压力导致精神被强行撕裂,企图逃逸的人越来越多,而诗人只需一滴烟墨,就可以拥抱十亩松涛,一溪流水。如何消解现实生存状态带给诗人的精神困境?他再次回到了墨里。

造物神奇,绚烂至极归乎于道。道既是宇宙的本体,也是艺术文化的本体,中国历来有“茶道”“诗道”“画道”“书道”“佛道”等说法,书道中的道,窃以为狂草,达到了道法自然的最高境界。钟爱狂草的古铜将书道的意蕴嵌入诗道中,使他的文字充满道的浩然之气:“天地的浩气,任人追踪致远,任人心领神会,任人潜泳相拥,而不能赏玩于股掌之间,滥饮如酒肆之徒,只宜如上善之水,洗尽铅华,亦宜如厚德载物,胸怀辽阔。”(《书写是一次远行》)“迎着寒风之锋刃,凌世相之颓波,邀日星之玄烨,弹无形之天琴。/胸中的光芒激荡天行健,砥砺自强不息,回旋浩然之气,涤洗俗尘之腐朽和萎靡。”(《梅花》)以道的艺术态度,探索书写的意义;以道的生存态度,安顿现实的生活。一滴墨,黑,它却能照耀浊世、烛照灵魂。追寻道的最高艺术境界,应该才是古铜筑建笔墨王朝的终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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