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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灯

2019-06-10贾飞

西部 2019年3期
关键词:哥儿小刀泡菜

贾飞

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魏来!……报……报告魏警官!”

谁呢?我抬起头,心里嘀咕着。眼前的一幕令我备感惊讶。

说不清有多少年没见大军了。

自从我公考到司法系统当狱警之后,就与外界联系得更少。

那一天,阳光暖洋洋的。萧瑟深秋之后的初冬,能有这样的晴天,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我搬了张旧木椅子,放在监区门外空石地上,身体横靠椅子,仰着头,闭着眼,深呼吸,希冀让红日温暖我的心。

舒服。初冬的晴天,能懒懒地晒晒太阳,对忙碌的狱警来说是一种奢侈。

叫我的人是大军,我的童年伙伴,正和一群服刑人员在监狱内的花园中打扫卫生。才三十出头的他,脸上布满沧桑。

“大军?!”

“魏警官,是我!”大军显得有些兴奋,又感到不好意思。

“怎么会这样?”

“我,我……”大军欲言又止。从他脸上,我看到了难以言说的尴尬。

其实,大军和我同住一个院子。我们那个地方叫“翰林湾”。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祖上出了一位翰林,名叫贾秉钟,受过皇帝的亲自接见,那都是清朝嘉庆年间的事了。后来,贾翰林从山西辞官还乡,在老家不仅修建了贾家祠堂,还捐资建了文庙,其诗词作品更是影响深远,自此我们村便以贾翰林为荣,我们那个湾也由此叫翰林湾。

虽然,翰林湾没有浩荡奔腾的大河,没有绵延不断的公路,更没有繁华的商业街,但却有一面蓝蓝的湖水和望不到边的田野、山脉,这些风景填满着我和大军的童年。

乡村的孩子,父母大多会到沿海地区打工,比如搞建筑、做清洁,抑或拉三轮车,挣取微薄得不能更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

七岁时,大军的父亲就去了福建,是进厂还是搞建筑,年幼的我们不得而知。儿时的大军常常光着脚丫,来回于村庄与学校的泥土路上。其实并不是他喜欢光着脚丫耍风度,而是因为他只有一双鞋子,光脚丫是为减轻鞋子的磨损,能让鞋子穿得更久一些。

大军常穿着补着补丁的衣服,在田野中捏泥土或扮家家。当时院子里的小伙伴有七八个,大军年纪稍长一些,自然就成了 “孩子王”。我们最爱做的就是扮家家和捉迷藏。扮家家时,有的负责烧火,有的负责搬运干柴,有的负责寻找花生、蔬菜,或者找瓦片和空的罐头盒子。大军就像一个“将军”指挥着小伙伴们忙碌。

通常,大军会一只手插在腰间裤袋里,一只手指向远方,格外神气地安排道:“你就负责烧火吧。记住,一定要保持火苗旺盛,别半路就熄了。”烧火的孩子立即就像接了军令一样,神圣地朝大军敬了一个礼,便蹲在田坎上挖的灶沿下准备。

烧火准备的引火是大军从家里偷出来的。他趁母亲不在家悄悄溜进厨房,轻手轻脚地在灶墙边拿上火柴盒以及干杂草,揣在怀里就迅速往外跑,一直跑到田野中我们的“根据地”。

大军腰杆挺得直直的,掏出火柴交给我,严肃地说:“魏来,烧火的任务特别重大,你可不要小看,全军能不能打胜仗就靠你啦。”我却由于紧张试了几次也未能把柴点燃。

大軍批评道:“别点那个,那把柴不太干,要点干燥的稻草,懂不?”大军从自己的石头宝座上站了起来,来到我身边,拿过火柴,很麻利地在空中一划,一缕火光便有了。他接着扯了一把干草,将火光递向干草底部。很快,柴火便烧旺起来。大军朝伙伴们吹了一个口哨,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就这样点,懂了吧!”

“懂了,懂了。”我羡慕地点了点头,便专心致志地围在灶沿边烧火。灶上置放着一个罐头盒,盒子里装满了水。其他小伙伴,有的从树上折来一根根干树枝堆在旁边,有的找来了花生放在罐头盒子里,还有的搬来一片片废弃的瓦片和修长的竹条,当作“饭碗”和“筷子”。

最小的贾小刀才三岁多,只能坐在大军旁边独自耍他的小石子。有时,他还会哭喊着撒娇要妈妈。大家都很反感,但他太小,都舍不得打他。大军这时发挥了一个年长者的威信,抱着小刀安慰说:“乖乖别哭,我们给你吃花生!”

小刀接过生花生,含在嘴里咀嚼起来,边吃边流口水,弄得衣服上全是唾液。

大家没时间管他,任他自娱自乐。

很快,瓦片、蔬菜都准备妥当了。在田坎上摆了七八份,瓦片的大小、竹条的长短都不一样。于是,小伙伴们又开始你争我抢,谁都想要最长的竹条筷子和最轻的瓦片。大军总是合理而有效地进行分配,使得大家都没意见。

我烧火烧了十多分钟,罐头盒里的水早开了,花生也煮熟了,冒着轻盈的香气。嘴馋的小刀便咿呀咿呀地喊着要吃花生,大军呵斥道:“哭什么哭,你嘴里不是有颗花生吗?!”

“不,不,我就要吃煮花生,煮花生!”对于大军的呵斥,小刀并不买账,哭得更厉害。

没有办法,大军也只能投降:“好了,好了,乖乖,上辈子欠你的,给你吃,给你吃!”说完,大家便用竹条筷子夹了几颗花生放在小刀的瓦片饭碗里。

小刀看到煮熟的花生高兴得一下就不哭了,迅速伸手抓住一颗花生就往嘴里塞,立刻又“哇”一声哭了起来:“嗯,烫,烫……”

大家看到小刀嘴馋的样子哈哈大笑,肆意的笑声响彻在田野中,传散到很远的地方。

那一年夏天,烈日炎炎,知了在院子外的槐树上叫个不停。读书的小伙伴们都放假了,大家无所事事,享受着空闲的欢乐。

欢乐的气氛并没维持多久,就被城里来的一位客人给打破了。

院子里的贾四叔是村子里第一个中专生,后来分配到市里的钢铁厂,成了一名端着铁饭碗的工人。村里的人对贾四叔特别尊敬,认为他跳出了农门,是一个大人物,很多村民到外地打工需要买火车票,都托贾四叔办。院子里的长辈从外地打工回来,在市里下火车,若是天晚也会去麻烦贾四叔借宿一晚。

由此,贾四叔的家便成了乡亲们在市里的“驿站”,不过贾四叔也顺之能享受到家乡的好处,比如苞谷熟了,打到野兔了,捉到野鸡了,稻谷丰收了,和贾四叔有联系的乡亲们都会给他送去,贾四叔也收得心安理得。

贾四叔有一个儿子叫贾迅,当时正读小学四年级,由于城里读书比较早,四年级的贾迅比三年级的大军还小一岁。贾迅放了暑假,便回到乡下,来到我们院子里。顿时,他便成了远方的城里人,被村里的老学究称为“迅哥儿”。

迅哥儿虽然比大军年纪小,但个头却比大军高,皮肤也比大军白得多。院子里的伙伴都喊迅哥儿为“奶油小生”。

迅哥儿来了之后,院子里的三大妈四小姑,都围着他转,关心地问他关于城里的一切,也关心地问他来村里习惯不,告诉他想吃什么尽管说。平时,他们舍不得吃的又大又红的李子或桃子,都会给迅哥儿送上几个,地里刚刚熟透的西瓜也给迅哥儿尝鲜。迅哥儿的奶奶赵梅花便一个劲地说谢谢,内心有一种别样的自豪。

有时,作为“孩子王”的大军会带上迅哥儿一起去捉蛇,抓野鸡。最初,孩子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打破了我们宁静的美好。

那一天烈日当头,平时爱撒欢的狗儿躲在大树下,伸着舌头喘着粗气。大军约上院子里的几个小伙伴去湖边洗澡。迅哥儿知道这一行动后,也麻溜地跟了出来。

大家来到离院子只有五百米的湖边。清澈的湖水静静地荡漾,偶尔还会冒出一条鱼儿飞跃空中,又“嗖”地钻进水底。水中的小虾排着队,一群群悠闲地畅游,仿佛正在巡视湖中各界。

大军首先脱掉衣服跳进湖中,溅起水花四射。随后,我们几个小伙伴也跟着跳进湖中。湖水凉爽,阳光灿烂,我们在浅滩处嬉戏玩闹,好不畅快!

有时,大军还会一头扎进水中,来个野鸭潜水。在水底的大军就像一条自由的鱼儿,敏捷而欢快,这使得我们格外羡慕。

迅哥儿来自城里,很少见这种场面,不会游泳的他只能在岸边浅水处,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小伙伴们畅快玩耍。不过,他也会自娱自乐地蹲在水中,扑腾扑腾地拍打着水花。

大军游累了,便爬上岸,躺在青石上晒太阳。石头上堆放着小伙伴们脱下的衣裤和鞋袜。

几只鸟儿飞跃天空,尖厉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赞叹,似乎在诉说。一头老水牛正在草地里悠闲地吃草,并不在乎这炎热的天气。

一伙人在湖里待了许久。大家玩累了,便都爬上岸来,各穿各的衣服准备回家。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迅哥儿穿上衣服后,用手摸了摸裤袋,脸上的表情迅速凝结僵硬,随之便是愤怒,他突然大声骂道:“是哪个狗日的偷了我的钱!”

“怎么了?”

“好多钱?”

“咋个可能呢?没看到有人从岸边走的嘛。”

“你是不是记错了哦,迅哥儿。”

……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对于迅哥儿丢钱一事都感到不可思议。迅哥儿朝几位小伙伴扫描了一眼,像审视犯人一样充满了怀疑。他盯着大家看了很久,突然若有所悟地指着大军道:“是不是你偷的,刚才只有你一人上岸晒太阳,一定是你偷的!”

“谁说是我偷的,你冤枉人!”大军听到这话立马就火了,对于迅哥儿的血口喷人,他感到特别气愤。

“就是你偷的,除了你还有谁。刚才就你在岸上,你把钱还我!”迅哥儿一口咬定是大军偷的,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花。

大军受不了这种气,大喊道:“不是我偷的,就不是我偷的。你不要冤枉好人。”说着便猛地推了迅哥儿一下。迅哥儿脚没踩稳,随即掉进了水中,全身湿透。他爬了起来,站到大军面前,气愤地扇了大军一耳光,两人便扭打起来。旁边的小伙伴看到这一情况,有的劝架,有的飞快跑回院子告诉家长。

大军和迅哥儿扭打到了院子里,互不示弱。

这时迅哥儿的奶奶赵梅花到了,她扯开大军,指着他鼻子骂道:“小兔崽子,你凭什么打我家孙子?!”说完,她轻轻抚摸迅哥儿的脸安慰道:“我的亲孙子,乖孙子,伤到哪里没?给奶奶说到底咋回事?”

“奶奶,大军偷了我的钱。那钱还是你给我的。”迅哥儿向奶奶告状道。

“我没偷,我就没偷!”大军一脸无辜,无力地辩解。

“等会儿告诉你妈,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了!”赵梅花指责大军道。

“干啥子,大军,你又在外面惹祸了?”大军的母亲王翠花正背着一个背篓回来,背篓里装满了刚刚掰下的苞谷。她将背篓放在门外,快步小跑过来,看到哭泣着的迅哥儿问道:“迅哥儿,没伤到吧。给阿姨说,咋个回事?”

“大军偷我钱,还打我。”迅哥儿指着大军告状道。

“大军,迅哥儿是客,你打人家干啥?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一天就给我惹事。”王翠花扇了大军一耳光,同时对赵老太一个劲地道歉:“都是我大军不好,大妈你别生气。我大军绝对不会偷钱的,一定是搞错了。”

“钱是小事,大军不该打我孙子嘛,你看我孙子全身都湿透了。”赵老太抱怨道。

“是,是,我一定好好教育大军。”王翠花说着又重重打了大军的背几下,“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书不好好读,就知道给我惹事!”

“我没偷,是迅哥儿先冤枉我的。”大军还在辩解。

“他没冤枉别人,就冤枉你?!你个孩子不听话!”大军的妈妈继续责备。

“好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下次改正就是了。我要去给孙子换衣服,全身都濕透了。”说完,迅哥儿就被赵梅花扶进了屋内。

王翠花也带着大军往自家屋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指责道:“一天不听话,就知道惹事……”

迅哥儿的钱到底是不是大军偷的,我们都拿捏不准。但那之后,“孩子王”大军再不和我们玩了。他变得孤僻,甚至不合群,每天躲在家里不出来。

我们有时叫大军出去玩,大军从没有答应过。他彻底躲开了童年玩耍的那个小圈子。

至于迅哥儿,自那次暑假来游玩过后,回村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但只要他到院子里,仍旧会选择和我们这些小伙伴一起捉迷藏、斗蛐蛐,却很少见他问起大军。

大军与迅哥儿似乎就像两条平行线。

后来,大军没有考上大学,但很想去复读,王翠花没有答应,因为家里穷。大军的父亲在外打工又被砖头砸伤了身体,弄了一身的病,大军复读的事就这样泡汤了。

大军无奈地和村里的叔叔们到了福建打工。最开始他在一个电子厂上班,加工山寨手机。很辛苦,但工资并不高。干了几年后,大军觉得没有前途,不仅休息没有规律,还缺少机会谈女朋友,便辞职在长乐市农贸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卖泡菜。泡菜的生意很好,大军没过几年就挣了一些钱。腰包鼓了后,大军便想到了“荣归故里”。

一个春节,大军回到了故乡。他主动找到了院子里儿时玩耍的小伙伴们。这时的我已在一个省级媒体当小记者,小刀做了理发师,在镇上开了一个理发店。

几个儿时的伙伴再次相聚,大军格外大方主动请客。酒桌上,我埋怨大军道:“大军哥,自从你和迅哥儿打架后,就再也不和我们玩了,为什么?”

“呵呵,别提这些扫兴的事。兄弟们喝酒,喝酒!”

“嗯,喝酒,喝酒。”小刀附和道,他理了一个贝克汉姆的发型,染了黄头发,俨然高级理发师的模样。

“小刀,没料到你居然当了理发师,看上去还像模像样!”大军赞叹。

“当然像啦,我可拿到了高级理发师资格证。”小刀自我夸耀道。

“哈哈,拿五千块钱买的。歪货!歪货!”我趁势揭露。

“什么歪货,那叫培训,懂不!你这酸记者一天正事不揭露,就来揭露我!”小刀辩解。

“哈哈,都有道理。兄弟们喝酒。”大军拍着小刀的肩膀劝酒道。

我们几个人在饭店大吃大喝,特别快意,积郁在心头多年的不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看到大军的脸上有了少见的开朗笑容。

饭后,大军单独把我叫到一旁悄悄问了迅哥儿的事。

迅哥儿只考了一个二本院校的专科,毕业后学校不包分配,没办法只能靠其当工人的父亲到处送礼求人,才在钢铁厂找了一份工人的差事。工资待遇并不好,两千元一个月,还不包吃住。

“两千元一个月?还不如我在电子厂打工的钱多呢!”大军脸上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回到家乡和儿时伙伴玩了一个月后,大军再次背上行囊去了福建。他放不下自己的泡菜生意,也为自己能自力更生赚钱而自豪。

走的那天,是我去送的大军。当天,我正好采访一条关于春运的新闻,便顺便和大军一起进了火车站。一路上,大军心情很好,还邀请我以后有空一定要去福建,承诺包吃包住包玩之类的话。

检了票,上了火车,看着大军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有一些失落。我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他再也不和我们一起玩,也不再和迅哥儿联系。

十多年过去了,大军回到家乡竟主动找我们,这的确令人费解。想了半晌没想出个头绪,我便不想了,挂着相机去干我的正事了。

大军回到了福建,他的泡菜生意依旧兴隆。由于有了一些本钱,大军也变得大方起来,没事便爱请在福建打工的老乡吃饭。人缘好了,便有人给大军介绍女朋友。其中有一个在服装厂打工的女老乡看上了大军。

大军认识她的那一天喝醉了酒,是女老乡送他回出租屋的。醉酒归途中,大军说:“黄花,其实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你啦。听到你的名字,就想起俺们村上漫山遍野的鲜艳黄花。”

大军又说:“不过,我们村的黄花可不是黄花大姑娘,而是黄花菜,做汤很好喝呢。我打小就喜欢吃黄花菜,儿时家里穷,黄花菜是我最爱的东西。”

黄花听了这话,心中既喜悦,又纳闷。她不知道醉酒的大军为何说这样的话。

“黄花,我们一起过日子吧。我主外,你主内,我们挣很多很多的钱,好不好?”大军醉醺醺地说。

黄花心里喜滋滋的。她将大军送到出租屋,帮忙整理了一下大军的房间,便趁着夜色回家去了。

不过要感谢那一夜的酒话,黄花自此认定了大军。

没过大半年,大军要结婚了。这个消息还是令我们吃惊的。大军又回到了故乡,在我们镇上办了酒席。这一次,他破天荒地给迅哥儿发了请帖。

但是,吃酒的那一天,我却没有看到迅哥儿的身影。听说迅哥儿在厂里车队开货车,正好出差到陕西去了。

大军喝得很高兴,他挽着我和小刀的手说:“兄弟们,羡慕哥哥吧,我可先把老婆抱回家了。告诉你们,我请了迅哥儿,他现在就是一个司机,来不来无所谓,但我心里舒坦了,舒坦了……”

办酒之后,大军又去福建了。迅哥儿也慢慢走了好运。

听说迅哥儿开始经营起煤炭生意。那几年,煤炭企业私有化,一些老板便投资煤矿,煤炭迅速成为黑金,催生了不少暴发户。由于迅哥儿父亲打小就认识的工友在钢铁厂采购科当科长,“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头脑的迅哥儿踩着这层关系,开始倒卖煤炭,从煤矿收购低价煤炭,又转手卖给钢铁厂,从中获取不菲的收入。

迅哥儿发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天大的新闻。院内的王老太太逢人便会夸赞迅哥儿:“迅哥儿没有忘本啊,每次回老家都给我们送钱,每人二百元呢。”

这时,李老太爷也会附和赞道:“迅哥儿打小人就不错,全院二十多号老人,他回来就得给好几千呢。阔气,阔气!”

“他小時吃过我地里多少西瓜啊,瓜没白吃,没白吃。迅哥儿知道回报呢!”贾六嫂也赞道。

……

没过多久,这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福建。大军也紧跟着回到了故乡,还开了一辆现代牌小轿车回来。

原来大军在福建做泡菜生意做出了规模,泡菜供不应求,钱赚了不少。

大军回来之后,就通过熟人合伙买了一个小煤窑,一共二百万元,股东有好几个。

“这两年我做生意看明白了,哪怕是傻子做这煤炭生意都能赚钱!”当时大军对我说起了煤炭生意。

“你的泡菜生意不做了?”我问大军。

“泡菜哪有煤炭赚钱,我现在主攻煤炭,我准备全心投入!”

“你做煤炭生意,就没有别的原因?”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大军为什么要回来,难道是因为迅哥儿做煤炭生意发了财?

猜不出答案,大军也不愿多说,我心里的疙瘩也就一直放在那里。不知不觉几年过去了。我辞去了记者的工作,考上了狱警。上班之后,由于工作特殊,与外界渐渐断了联系。至于迅哥儿和大军,真是很久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大军!”我站起身,将穿着深灰色囚服的大军叫到一旁,与他细细聊了起来。

原来,大军怀揣着卖泡菜挣来的几十万元投到小煤窑后,工人挖了许久也挖不出一块煤炭。当初一起投资的股东,见无利可图,便退的退、撤的撤,最后就剩下大军一个人硬撑着,他也因此欠下了巨债。

事情并未结束。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紧接着煤矿安全事故频繁发生,政策不断收紧,煤炭企业进行全面整顿,一些小煤窑也开始被关闭或吞并。大军的小煤窑也在被关之列。

“你说我运气怎么这么差呢?我一进煤炭行业,它就开始崩盘……”大军对于自己的失败,心里有着难以言说的不服与倔强。

血本无归的大军一贫如洗,他的泡菜生意也因为煤窑的拖累早早停业。那段时间,大军唯有借酒买醉。

而幸运的迅哥儿则避免了这次煤炭低迷危机。由于行情不好,进行中介买卖的迅哥儿听信其父的建议,提前退了出来,用赚来的钱又投资上了蒸蒸日上的房地产。

“你破产之后,怎么就进来了呢?犯了什么罪?”我问大军。

“盗窃!”大军咬了咬嘴唇。他说,由于生意亏损,欠下一身债务,他当时整天借酒消愁,完全不管家庭,无奈之下的妻子感觉再也没有翻身的希望了,便悄悄离他而去,不知踪影。

妻子离开后,大军更是痛苦绝望,他过不了那个坎。一次酒醒之后,便想到了盗窃……

一个深夜里,他潜进了某豪华小区的一户人家,盗走了十多万元现金以及一些珠宝首饰。

“没想到,我连当贼运气也这么差!”大军心里有些不平衡,“魏警官,我们身份不同了。但是我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偷东西!”

大军停顿了一下,又斩钉截铁地说:“迅哥儿冤枉了我!真的,我恨他!”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一直惦记在心里。”我劝道。

“我就是过不去,当初要不是他,我可能也像你一样考上了大学,说不准还会成为研究生……后来,我没读书,拼命地挣钱,我希望自己能够超过他。当我知道他在当货车司机时,别提我心里有多高兴了。是的,那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大军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嘴唇处泡沫横飞。

这时,我才知道大军心里有一个结,这个结就像磁石一样,紧紧贴在他曾受伤的心口。

“嗯,我知道了。你好好改造。人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有空我会去监区看你。”与大军聊过之后,我又必须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到单位同事说,大军与人争东西,差点打了起来。幸好民警处理及时,才化解了这一矛盾。

其实,我是明白大军的。

之后,我联系了监狱内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希望通过心理辅导的方式,解开大军心中的结。

大军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心理咨询师,又去大军的监区看他。

“你心里有什么想說的,其实可以去找心理老师沟通交流。”

“我可没病,我好好的!”

“这和病没有关系,人都需要交流,你应该敞开心扉去呼吸不一样的空气,这样你就能看到另一片蓝天!”

“在监狱里,我们囚犯哪里会有蓝天。”

“错了,蓝天是每一个人的。你自己拥有的东西而不去重视,那就主动放弃!”

……

找过大军谈话后,心理咨询师一直在给他做心理疏导。

一个艳阳日,我正在填写材料,机关科室同事送来了报纸。我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在监狱的内刊《新生》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大军的名字。他发表了一首诗。诗文如下:

从明天起

我要给离开的爱人写信

告诉她

感谢你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光明

感谢你陪我度过了美好的年华

如果还有可能,我一定携你的手共度余生

从明天起,我要忘记仇恨

没有过不去的坎

没有解不开的结

另外,我要给亲人写信

告诉她们

最珍贵的不是荣华,最难忘的不是仇恨

而是爱与自由

栏目责编:方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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