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涛

夏日的黄昏，置业顾问小黄一个人在售楼处值班。他正无精打采地玩着手机，抬头看见有个人走了进来，赶紧站起身迎了上去。

来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乐呵呵地说来看看房子。小黄凭经验感觉对方只是来转转，勉强带他来到了大沙盘旁。小黄介绍这个楼盘是大项目，前面两期早就入住了，目前正在开发的是第三期，其中的两栋楼很快就要开盘，目前正在积累客户。

他刚讲完，老者就指着那两栋楼问个不停，似乎对每个楼层和位置都很关心。小黄更加不耐烦，嘴里也不客气起来：“大爷，您究竟想买一套房还是整栋楼啊？”

谁知老者一听就火了：“买整栋楼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可是两栋楼都想买！”

反倒把小黄逗乐了，他故意调侃道：“您是从温州来的？职业炒房团？”

老者见他不信，冷笑着递上一张名片。小黄接过来一看就呆住了，来者居然是本地某大型国企的工会主席郑自力。

郑老骄傲地说，他们企业效益好，准备给一批老员工补贴买房，总共有两百多号人，完全能把这两栋楼给整体团购了！

小黄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竟撞了大运，他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想给郑老重新讲一遍项目。

郑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项目我已经了解了，赶紧向你们领导汇报吧，现在最重要的是价格！”说完他故意使了个眼色。

“当然当然，我这就去汇报。”小黄隶属楼盘项目的销售公司，他马上去联系老总陈大仁。

对方一听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团购？你没搞错吧？”陈大仁心头一阵狂喜，由于近期市场低迷，这两栋楼始终没什么客户问询，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他吩咐小黄稳住郑老，自己马上开车过去。

陈大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售楼处，三个人坐下开始谈判。陈大仁佯装为难：“项目已经被很多人看上了，当然我们也不排斥你这样的大客户，一下子卖完倒也省事，我就把每套房的最高优惠，三个点全给你吧！”

郑老一听就笑了：“三个点就算最高优惠了？明人不说暗话，你不交底我就去看别的楼盘了！”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陈大仁赶紧将郑老拉住，告饶地说：“我把自己手上的两个点也给你，总行了吧？”

郑老点点头：“这样才对嘛！”

郑老又说自己清楚陈大仁是销售公司的工作人员，手上的权限不够，要他再去找开发商要优惠。陈大仁心里嘀咕：这老爷子道行深，看来不好对付啊！五个点确实是他最大的权限了。他问还想再要几个点，郑老笑着伸出了五个指头。

“总共十个点？”陈大仁差点没昏过去。郑老意味深长地说：“陈总，我帮你完成了这么大的销售任务，不该给自己也考虑点？”

陈大仁恍然大悟，老爷子是要收介绍费啊，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不过这胃口也着实不小。他只好走到一旁联系开发商的郭总。郭总权衡了一会儿，为了能尽快回款咬着牙答应了。

陈大仁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回来就催郑老赶紧签合同。

郑老却不慌不忙，反问道：“你见过这么快就签合同的吗？”

陈大仁无言以对，只好问他还有什么要求，谁知郑老站起身就往外走：“急个啥？我还没去现场看看呢！”陈大仁使个眼色，小黄立刻跟了过去。

楼盘离售楼处不远，小黄陪着郑老在外围转悠，那两栋楼都搭满了脚手架没什么看头，郑老的目光又转到了街对面。小黄赶紧介绍对面就是项目的一期和二期，入住率高着呢！

谁知郑老却皱起了眉頭，原来对面临街的商铺外围了好些人，好像在争吵什么。

见郑老看得目不转睛，小黄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看对面楼宇间的大路多宽，外面摆放的大花坛多么漂亮，以后您住的地方也是一模一样的。”

郑老点点头，大踏步向着街对面走了过去，小黄一愣，也只好跟着过了街。两人站在旁边观察，原来是部分一期和二期业委会的成员，拉着横幅在跟站在火锅店和KTV外面的员工较劲，批评这两家不守规矩，随意出摊占道。

郑老问小黄：“这事想必你也清楚，说说是怎么回事。”小黄无奈，只好解释以前沿街有十个巨型花坛，有天晚上不知怎么的，火锅店和KTV外面的花坛都不见了，只剩下了八个，后来火锅店索性就把桌子摆了出来，KTV也把自家门口这一片当成了停车场。老业主们无法接受，双方已经争执了很多回，但一直没得到解决。不过小黄安慰他，这都是小事一桩，听说城管和街道办很快就会组织双方调解。

听小黄这么一说，郑老又意味深长地问：“这事该不会跟开发商有关系吧？”

小黄一惊，赌咒发誓地说这家开发商最看重业主利益，肯定与他们无关。

郑老“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买房的事情挺大，还得让大家伙儿都来看看，接着就打了一通电话。

当两人再回到售楼处时，里面已经陆续来了二三十号人，全都是企业的员工，有的还穿着工作服就赶了过来。陈大仁正在亲自当讲解员，给大家宣讲那两个楼盘的好处。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也都觉得楼盘不错，对优惠后的价格还算满意。

这时却出现了意外，有些人看完现场回来，也讲起了街对面正在发生的事，小黄把对郑老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料却遭到了一致反驳：“你瞎说，这事会与开发商无关？以为我们真那么好骗吗？”

有人说正好认识其中的老业主，主动揭起了底：对面沿街的大花坛本来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也是大家散步休闲的好地方，自从中间两个花坛神奇地消失后，火锅店和KTV就顺理成章地扩大了自己的范围。火锅店的油烟以后肯定会影响街道两旁的住户，KTV的露天停车更会增加嘈杂和不安全因素，他们对面的两栋楼也会受影响。

更重要的是，一直有传言说商家其实没那么大的胆子，而是买通了开发商干的。

还有人指着大沙盘，提醒大家他们这两栋楼也是类似的规划，如果今后开发商同样不讲诚信，为了追求利益任意乱来，到时也会损害到他们自己。郑老如梦初醒，双手向陈大仁一摊：“你听到大家的呼声了吧？这事如果不先解决，团购我们就谈不成了！”

陈大仁为了留住这群大客户，只好硬着头皮又给郭总打电话。郭总也犯了难，当初为了引进火锅店和KTV，他私下承诺会将大花坛移开，后来在半夜让人用吊车运走了，没想到老业主反应那么大，现在大客户既然也提出要求，倒让他终于下定决心复原。郭总当然不会承认原本就是自己搬走的，只是说为了满足团购客户，愿意贴钱再买两个花坛，但前提是第二天郑老就得签合同并支付定金。陈大仁跟郑老一说，郑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团购的事终于谈妥，陈大仁满意地送郑老等人离开，另一边的郭总却高兴不起来了。其实因为花坛引发的矛盾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一二期的老业主们不肯罢休，开发商也被传言推上了风口浪尖，双方已经水火不容。开发商跟那两家店一直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现在要反悔，那两家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郭总怕又惹出新问题。

郭总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计上心来：过两天就要开调解会了，不如到会上再宣布决定，同时顺水推舟把责任推给老业主，让火锅店和KTV吃哑巴亏，开发商还能捡个道义上的便宜，不就一举两得了吗？就这么办！

第二天一早，郑老果然带着盖了公章的合同来了，上面特别要求开发商先还原街对面消失的花坛，而且要承诺永久维护。陈大仁立刻到开发公司盖了章。团购合同刚签完，定金很快就打到了开发商账上，郭总顿时乐开了花，更下定决心要按计划行事。

几天后，调解会按时召开，除了城管和街道办的同志，郭总特意叫了陈大仁也去旁听。参会的几方代表都准时到场，唯独老业主这边只来了几个代表，一向很积极的业委会主任郑大成却说要晚点才到。这次的气氛跟往常不一样，有些人提前听说了花坛要复原的事，正等着事情的最终解决。

郭总首先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花坛的丢失至今没查出原因，但为了维护老业主的利益，开发商还是决定主动出资再新购两个花坛，并劝说火锅店和KTV放弃出摊占用。

兩家店的老板一听果然火冒三丈，声称他们当初受了郭总的骗，并指责开发商就是花坛丢失的始作俑者。双方各执一词，僵持在那里，城管和街道办的同志上前调解也无效。

这时有人叫道：“郑主任来了！”业委会主任郑大成是姗姗来迟，旁边的陈大仁瞥了一眼，顿时惊呆了：这人不是别人，居然是郑老！他不是自称国企工会主席郑自力么，究竟怎么回事？郭总当然也认识郑主任，他见情形不对一问陈大仁，立刻勃然大怒：“好你个郑主任，没想到你为了诱我上当，连做假的手段也用上了！”

郑老走到他面前，将合同拍在桌子上，冷冷地说：“谁说我骗你了，盖了章的合同、交了的定金，还会有假不成？”郭总被他一说，有点摸不着头脑，愣在了那里。

火锅店和KTV的老板凑过去一看，一下子全明白了，两人恨恨地对郭总说：“还以为你真是良心发现，原来是有了更大的客户就想把我们甩了，如此不讲诚信，我们以后也不敢再合作了。”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离了场。

面对着城管和街道办的同志，郑老这才道出了真相：郑自力其实是他儿子，的确是国企的工会主席，企业早就看上了那两栋楼想团购，他儿子本来想直接去找开发商，顺便提出要对方先解决花坛的事，却被郑老阻止了。他故意借儿子的名义去谈团购，并让企业的员工配合演了这出戏，同时他早就料到郭总会找借口推卸责任，所以最后才出来揭露他们。

郭总被郑老嘲讽得脸色铁青，他带着威胁的口吻说：“你已经耍了我们一次，如果团购再出意外的话，定金可就别想退了哦！”

郑老哈哈大笑，揭穿他们还没拿到预售证，团购合同根本就不合法，定金不但必须退而且还可以再要求赔偿。郭总和陈大仁对视一眼，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没想到他们操之过急，反而被别人抓住了把柄。

郑老见教育得差不多了，这才安慰起对方来，说团购还是认真的，但开发商应先尽快拿到预售证，双方再签订正式的合同，但要增加对他们的约束条款。郑老请城管和街道办的同志作个见证，开发商必须承诺对项目的过去和未来负责，绝不能再做有损业主利益的事。郭总终于承认了错误，表示心服口服。

临走时，郭总好奇地问郑老怎么这么内行。郑老笑着解释，自己年轻时也做过房地产，对他们那些事儿当然知根知底。他还骄傲地说，让自己来谈团购也是那家国企领导的意思，知道只有他才能争取到最优惠的价格。

一旁的陈大仁试探着问：“您是说那五个点的优惠吗？”郑老白了他一眼，说：“当然是十个点啦，我要不说是为自己考虑，你们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