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月

2008年，蒋林30岁，而立之年。

“那年之后很多人的人生都出现了重大的变化。”这其中包括他自己。2009年春节一过，蒋林选择了人生的Hard模式，从新闻演播室出走，去到现场，成为了一名记者。

很难想象现在被称为“现场直播教科书”“国内突发事件直播能力最强的记者”的蒋林，10年前刚转行当记者的那个春天正忙着克服自卑。“去做现场，更像是一个孤胆英雄。当你从内容整合者变成内容产出者时，你好像发现自己不太会说话了。当你今天做完节目，你都不敢回头看。传媒行业的人都是这样，我们有最挑剔的最具审美的眼光，但当我们自己去产出内容的时候，你会发现有时候你笨得让自己伤心。”从零开始当记者，再经历一段痛苦的适应过程，这条难度升级的路是蒋林自己的选择，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重要推手，是2008年5月12日的汶川地震。

“我们生活在成都的人，没有人会相信，这座城市会经历这么恐怖的灾难，每一个人都是震惊的。”没有时间给他缓冲震惊的情绪，蒋林临危受命，担任了《成都全接触——抗震救灾特别报道》的新闻主播，近100天，每天6.8小时的直播，这是一场难熬的持久战。“每天你睁开眼睛，把自己浸泡在伤痛之中，这给人带来的创伤，会延伸很久。”

蒋林的心理医生告诉他，选择做记者其实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我坐在演播室看到有些同事的表现，会特别触动，他们会跋山涉水，冒着被落石砸中的危险（进行报道），这会激活我心中英雄主义的细胞。就像你是一个板凳球员，当你看到场上激烈比赛时，你恨不得自己能冲上去。”在那近100天里的演播室直播中，他积累了很多自己的想法，迫切地想要上场实践，直面死亡给人带来的生命紧迫感让他第二年春天就走到了现场。

而那些想法直接影响了他后来的报道风格。汶川地震中，他见了太多记者的眼泪，太多情绪化的表达，“观众是想看你宣泄，还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答案显然是后者，目前大众对于蒋林在新闻直播中的表现多用逻辑清晰、口齿清晰、冷静客观这几个关键词来评价，“这件事情影响了我过去10年的风格，有时候你也会感动，有时候你也会伤心，但我直播的时候一定会控制住我的情绪。”

2008年汶川地震让他从演播室走到新闻现场，而2013年芦山地震则让他从成都电视台走到了中央电视台。经过上千场新闻报道的历练，蒋林在芦山地震报道中表现出色，不久就接到了央视抛来的橄榄枝。其实在这之前，他还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做记者，“你发现你所遇到的新闻题材都是重复的，你会发现你想说的话在过去的某一天已经说过了。当我想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我又会想做一件新的事情。”恰好在他需要新的动力的时候，央视给了他更大的舞台，面对更大的世界和更多的题材，他又重新像打了鸡血一样，出现在各个新闻现场。

他本可以选择重回演播室享受那次报道为他带来的鲜花与掌声，但还是做了继续出走的决定，“在35岁的时候我和自己的对话是，蒋林我们要不要再出去玩一遭，若干个自己达成一个共识，OK我们一起出去再去试一试。可能一次一次离开固有的东西，一次一次的出走，我觉得人生才会一次一次的放大，当然也许最后一次出走会让我摔得体无完肤，但那又怎样呢，这不是什么问题，可能我骨子里还是一个勇敢的人吧。”

记者是一个需要勇敢的行业，他们常常直面世界的現实，汶川地震的阴霾没有从蒋林心头散去，他经常抱着今天出去就回不来的心态做新闻，心理诊疗师说这也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这个创伤就在那里，我没办法假装不存在。在过去的11年里，我觉得我可能有一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或者有一些害怕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和自己说，我的一部分已经在那个时候死去了，在以后的时间，我希望能把剩余的部分活得更有价值。”

蒋林这些年几乎出现在所有重大灾难现场，芦山地震、监利沉船、天津港大爆炸……满目疮痍的现场会给人的内心造成创伤，记者并非刀枪不入的超人，蒋林承认，接触这些灾难景象会感到很无助，但他有对抗消极情绪的方法，“在现场我不会把自己当做一个记者，而是一个志愿者，首先要把现场信息更准确干净地传达出去，把自己的小我和杂念找一个箱子装起来放在旁边，你要做的是帮助现场。”但记者因为工作承受的心理侵害日积月累，或许会成为一颗炸弹，心理恢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蒋林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做了，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好，而是因为我们装不下了。”

刚过不惑之年的蒋林打算重回演播室，不是因为心里装不下，而是该给一道方程式做答了。他说，“2008年底离开演播室的时候，我和我的领导说，做记者是为了更好的做主持人，这10年来驱使我继续向前走的也包含这个原因。我想替我学这份专业、做这份工作的师弟师妹、同行，做一套方程式的演算题，如果你愿意花10年的时间，去经历一番几乎等同于回炉重造的历练，也许你可以绽放比当初更加璀璨的光芒，我希望能用自己的方法求证出一个还算理想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