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家门口的商业区里，有一家儿童俱乐部。从玻璃幕墙往里看，有三个小游泳池，即使外面天寒地冻，里面也有大人带着孩子游泳。

一年多以前，我第一次进去，印象最深的是二楼黄灿灿的玉米地，一个3米乘3米的池子，里面堆满了饱满的玉米粒，大概总有一吨重吧。玉米地里放着几辆挖掘机，几辆翻斗车，几把铲子，儿子大壮看见玉米地，迫不及待地跳进去。我坐在边上，脚丫子伸进去，感受玉米粒的挤压，手里捧起一把玉米，让玉米从指间散落，看着儿子挖玉米，柔和的黄色灯光照下来，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治愈。没错儿，我在那块玉米地里得到了最好的治愈。

我只希望，儿子喜欢的那些地方，也能给我带来一些乐趣。

于是就办了一张卡，两年5万元。想一想真是舍得给孩子花钱，我也办过几张健身俱乐部会员卡，从没有这么贵。这张会员卡里有各种课程，厨艺课、艺术课、游泳课等等。除了玉米地之外，俱乐部还有一个玩水玩泡泡的地方，有一个迷你超市，里面堆满了水果和蔬菜模型，有一个巨大的攀爬架。我很喜欢那个攀爬架，用脚手架搭成，里面设置滑梯、绳索桥、旋转柱等，大壮在里面爬来爬去，身手越来越灵活，我跟着在里面爬来爬去，迷恋其结构。这家儿童俱乐部在望京有一家分店，在CBD有一家分店，我都去爬过，最喜欢的是望京店的设计。

然而，这家俱乐部的CBD分店很快就关张了，望京店也是关了又开，不断有家长要求退款，有一位家长花十几万元买了4年的卡，当然是希望这家店能长久地开下去。我想让大壮能早点儿学会游泳，每周孩子他娘带着大壮去上游泳课，一年多过去了，其结果就是大壮能带着救生圈在水里扑腾了，但始终害怕头被水打湿，始终不接受淋浴。一年多过去了，游泳教练辞职走光了，当初卖卡的销售员也辞职了，打扫卫生的阿姨还在，说已经被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資。这一年多，我也听说“屁吐屁”暴雷的事，听说一家儿童钢琴培训机构卷款跑路的事，听说steam教育成为投资热点，听说中美贸易战等等，有焦躁之时，有忧虑之时，但家门口这家儿童俱乐部还开着，只要坐到玉米地里，还是会感到被治愈。

这家俱乐部边上，曾经有一块空地，竖着一架滑梯，带孩子的家长把儿童推车放在空地上，看着孩子滑滑梯，算是一片很大的公共空间。但这一年，这片空地被蚕食了，先是按上了一个旋转木马，然后摆上了各种怪兽造型的电动车，然后又按上一辆鲨鱼飞车，类似游乐园中的海盗船。免费的滑梯拆掉，摆到一个角落里再装上，空间逼仄，玩旋转木马一次30元，玩鲨鱼飞车一次50元，玩电动车一次30元。在这片商业区里，挣小孩子的钱真是太容易了，去年国庆节，有一片空地被圈起来，里面放两个塑料盆，盆里是泡泡水，小孩子花20元钱可以进去吹泡泡，居然也生意兴隆。商业区里本来有一家小玩具店，最近新开了玩具反斗城，我在里面转了一圈，不由得感叹，养孩子要经受的美学冲击实在残酷，他会迷恋那些色彩太艳丽的塑料玩具，迷恋那个造型粗俗的鲨鱼飞车，以后也许还会爱上变形金刚、迪士尼和漫威这些美国垃圾。

这两天，儿童俱乐部关门了，据说是拖欠物业费，被停水停电。好在大壮有了新的去处，他喜欢上了蹦床公园（里面也有一个巨大的攀爬架），我跟着蹦了两次，发现自己真是老胳膊老腿儿了，我也学乖了，买计次卡。我只希望，儿子喜欢的那些地方，也能给我带来一些乐趣，像黄灿灿的玉米地和黑洞洞的攀爬架那样。我还希望，每一家店铺都能认真地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