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贝宁

那日，父亲又回来得很晚。我在九点时关了灯入眠，而半夜时分，才被关门声惊醒。我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像是走路的人蓄意放轻了脚步又不得不显得沉重而制造出的声音。我躺在床上悄悄地听着，听见那轻轻的摩擦声飘过房门，向隔壁的房间走去，然后便是隐隐的水声传来。我闭上眼睛，想要重回梦乡，可那水声却总是缭绕在耳畔。我心中骤然间生出一种渴望来——我渴望能在回家后，能在温暖的橙色灯光下，看见父亲的笑脸。

是的，我看不见父亲已经很多天了。白天我上学时，父亲还在房中补觉，晚上我回来时，父亲还在工作岗位上奋斗着，我们就好像错开了轨迹的星体，永远没有相遇的时刻。每天到家，总是看到父亲的那双拖鞋还在门口放着，心里便总有一种失落，像是又一次在不觉中错过了什么。

唯独到了周末，我能够坐在客厅中看电视看到很晚，很晚很晚，晚到再也看不见窗外别家明亮的灯光。这时候，我总有机会看见满身风尘的父亲。父亲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喘了两口气，让我回房睡觉。我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那几个字在舌尖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却怎么也说不出，我恐惧着现实的拒绝。我咽下一口苦水，觉得喉咙都酸痛起来，安静地转过身，向屋里走去。

我就这样错过了一个晚上。可我又觉得庆幸，我还能拥有一份微薄的希望。

但又转瞬间觉得失望起来。

自那以后，父亲似乎更忙了，忙得脚不沾地，我幾乎再也没有机会躺在床上听见半夜的水声——父亲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沉了。而周末也看不见父亲搁在茶几上的眼镜了，他要出差，要开会，要应酬……每天的餐桌上渐渐只剩下我与母亲安静的背影，每天的饭菜减到了两人的分量。每到这时，我听见楼下孩子呼唤父亲的嘹亮的笑声，心中总是一阵落寞。我很想打电话给我的父亲，向他说出烂熟于心的那串话语，可我又羞怯、窘迫，并且害怕父亲听到那句话。

直到那日，父亲早早地到家，站在门内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用他的大手搓热我冰凉的小手，从厨房里端出自己做的饭菜。我觉得那一晚与平时都不一样。我的安静的夜晚，在那天有了一个雄浑厚重的声音，像是一块有力的盾牌支撑着黑夜，我在盾牌下取暖，并开始依恋那样的温暖。我突然鼓起勇气，觉得心脏的跳动都变得沉重而困难，我知道，在我的心里，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对我的父亲说一句：

“早点儿回家。”

肖尧留言

一段心理活动，却写得婉转曲折。作者用细节勾画出父爱的多个层面，又表达出成长中的自己对父爱的深切体悟，对陪伴的需求，对相处的重视。这才是生命与生命本该拥有的情感和相处模式。